江扶月突然抬眼,看向謝定淵——
“其實我不認為P一定等于NP。雖然現在已經有很多計算機科學家和數學家在朝這個方向努力,試圖證明等式成立。”
這個想法,已經不能用“大膽”來形容,它甚至有些瘋狂。
就像一個人突然跳出來說:我覺得牛頓力學有問題。
這樣的做法儼然站到主流對立面,吃力不討好。
這也是為什么剛才謝定淵問她,江扶月卻三緘其口、不肯明說的重要原因。
但現在她改主意了。
在見過這個男人對科研的認真與專業之后,她突然很好奇,面對學術悖論,他會持什么態度。
說實話,江扶月不是太樂觀。
雖然兩人接觸時間很短,但不難發現謝定淵是個非常自主、有想法的人。
骨子里的高傲在一定程度上也意味著“專斷獨行”,而這樣的人大多固執,他們對既定事物的看法很難被改變。
這也是為什么科學家,尤其是那些學術地位高、成就不俗的科學家,往往給人一種脾氣古怪、不好相處的刻板印象。
但事實上,謝定淵的反應比江扶月想象中平靜得多,甚至在聽完這樣一種近乎“異端”的想法后,他連一絲外露的驚訝都沒有。
“倘若P不等于NP,那就意味著不能用自動化的方法解決所有問題。”他如此說道。
江扶月點頭,目光灼灼,不錯過對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那一刻女孩兒眼里的專注,又一次令男人心跳加速。
然而出口的聲音卻依然保持著平靜與自持:“那也沒關系,”他說,“知道哪些工具不好用也有助于人們找到更好用的工具,不是嗎?”
江扶月驚訝于他的眼界與格局。
一個人能接受同類,可贊一句心胸寬廣;但若能同時包容異類,那他的志向必定不在方寸之間。
上帝會管螞蟻打架嗎?
不會。
因為他的高度決定了他只能放眼天下——看的是大地蒼生,觀的是人間百態。
螞蟻算什么?
打不打架又有什么要緊?
謝定淵:“為什么這樣看我?”
江扶月倏地回過神,唇畔漾開淺笑:“突然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能知道嗎?”
她搖頭:“不能。”
“…哦。”聽起來有點悶悶的。
謝定淵:“倘若你要證明P不等于NP,就要證明不存在能解決某些NP問題的算法,甚至包括那些未被發現的算法。但實際上,你很難去證明不可能做成某件事,盡管這在邏輯上并非不可能[1]。”
江扶月:“既然并非不可能,那就說明存在這種可能,不是嗎?”
而科學研究的魅力正在于此。
畢竟,當愛因斯坦說牛頓力學存在問題,只適用于低速運動的時候,相對論也就誕生了。
謝定淵點頭,看她的眼神欣賞中涌動著別樣情緒,粒粒光輝閃動。
“最后一個問題,”江扶月迎上他的視線,清澈通明,仿佛能照見一切,“你既然贊同我的想法,又看過我的思路,還在此基礎上進行了發散,那為什么不自己證明?”
謝定淵從第一句話,到后面每一句,都在試圖引導她去解決這個問題。
“為什么?”江扶月再次追問。
男人沒有直接回答,只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心理學家以數學家為研究對象做了一個實驗。
他把數學家關在一個小木屋里,地上放了一些引火物、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桶水。
然后心理學家點燃了地上的引火物。
數學家提起桌上的水桶把火撲滅了。
接著,心理學家再次進行實驗。還是把數學家關在那個有桌子、水桶和引火物的小屋里,但這次,水桶是放在地上的,靠近那堆引火物,然后心理學家又放了火。
謝定淵:“你猜這個數學家會怎么做?”
江扶月挑眉:“滅火?”
男人搖頭:“數學家提起水桶把它放到桌子上,然后就等著。心理學家和同事們好容易才把他從即將燒塌的小木屋里救出來,氣急敗壞問道:為什么不像上次那樣把火撲滅?!”
江扶月也在想為什么。
謝定淵停頓兩秒,笑道:“數學家說:我已把問題歸約到一個之前解決過的情形。”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月姐姐——”
是繁葉和高兆明、黃暉三人過來了。
謝定淵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已經把P/NP問題歸約到解決過的范疇,所以不會再動手。但對你來說,我想,它應該還是新鮮而具有吸引力的。”
“最后,恭喜你滿分奪冠。希望不久的將來,還有更好的消息傳出。”
說完,轉身離開。
江扶月站在原地,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什么叫“我已經歸約到解決過的范疇”、“對你來說還很新鮮”?
這是嘲笑她沒他快?
江扶月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傲氣與碾壓。
你等著!
“咦?那個是出題人先生嗎?”繁葉望著謝定淵離開的方向,小聲嘀咕。
黃暉點點頭:“很像。”
高兆明也跟著附和。
不過三人也沒深究,此刻還沉浸在知曉成績的興奮中,眼角眉梢溢滿歡喜之色。
繁葉:“月姐姐,我們華夏隊真的很厲害,是不是?”
一副求表揚的小模樣。
“是啊,”江扶月沒忍住,輕輕掐了掐她的臉,“你很厲害。”
“嘿嘿…一丟丟啦,雖然比不上你,但我已經超滿足!”
要知道,在此之前,多浮島上從未有人參加過任何一門學科競賽,更別說拿到國際大獎。
高兆明笑她:“臉皮還挺厚。”
“咳!”黃暉重咳一聲,提醒他管好嘴巴,對女孩子友好一點。
繁葉輕哼,下巴微揚:“再厚也沒你厚。”
這倒是事實,因為高兆明胖嘛!
為了慶祝全員拿獎,晚上江扶月請客,去酒店的付費餐廳吃牛排。
三人堅持AA,結果江扶月一句:“誰是隊長?”
直接把人問歇菜了:“…你。”
“那就聽我的。”
“哦。”
牛排是正宗菲力牛排,前菜,正餐,飯后甜點,一應俱全。
味道不用說,跟自助餐區那些一堆堆量產的食物,完全沒得比。
吃飽喝足,時間還早,四人結伴打了一輛出租,前往市中心。
沒錯,又到了買特產的時候。
套娃自然人手一個,高兆明嫌少,又倒回去拿了兩個:“嘿嘿…給兩個小表妹帶的,差點忘了…”
來E國怎么能不買伏特加?
由于重量原因,江扶月只買了兩瓶。
她記得江達是要喝酒的。
但沒有癮,偶爾小酌,有時還會帶上韓韻如一起喝。
也算夫妻間難得的浪漫與情調。
天剛擦黑,該買的東西買齊,四人打車回酒店。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科斯的陽光驅散整夜的寒冷,大地重回光明。
上午九點,頒獎典禮在大學禮堂舉行。
江扶月作為滿分第一名,率先上臺,親手從謝定淵手上接過捧花與金牌。
“第二次了。”他說。
第一次是國內物理競賽頒獎典禮上,那時這人可高傲得不行,往人面前走過去,不帶眼角看一下那種。
如果有尾巴,那一定是翹到天上的。
這會兒嘛,倒是順眼不少。可能因為…他倆現在算熟人了?
江扶月:“謝教授既當得了物競座上賓,也出得了信息競賽壓軸題,還真是全能。”
謝定淵:“我會的還有很多。”一本正經。
江扶月:“…”
“當然,”他又補充,“你也不差。”
“…哦。”面無表情。
她是不是還要謝謝夸獎?
謝定淵:“?”我又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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