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是不對啊!”夜牽機摸了摸她頭頂,又在脖頸、后背幾處按了按。
一個人的五官可以改變,但根骨卻是天生的。
“怎么才十七八歲呢…”他老臉發皺。
江扶月抓住他一根手指輕晃,就像小時候被他牽著走在大街上那樣:“師公,你從遠處看到一只蟬,湊近了發現只是蟬褪下的殼,但上手摸的時候發現它居然會動,你說它是蟬,還是殼?”
“殼怎么會動?那肯定是蟬啊!”
江扶月點頭,摳摳他紋路交錯的掌心:“是蟬,但已經不是上一只蟬,而是另一只新的蟬了。”
夜牽機若有所思,江扶月卻只是朝著他笑。
嗯,還跟小時候一樣乖。
“手伸出來。”
江扶月依言,雙手攤開,伸到他面前。
夜牽機凝神去看她掌中紋路:“命宮在寅,命主祿存,心比天高奈何家世不濟,是為早夭易殤之相。”
“好在中有轉機,置之死地后生,大有命宮在子,命主貪狼之格。正所謂‘貪狼鈴火四墓宮,豪富家資侯伯貴’看來我的小月亮這輩子注定大富大貴,吃喝不愁。就是…”
他停頓一瞬,故作高深。
江扶月眨眼,水波粼粼:“就是什么?”
老人咧嘴,褶皺霎時爬滿眼尾,“貪遇羊陀居亥子,名為泛水桃花。我的小月亮比以前還招人喜歡,這可怎么辦?”
她挑眉:“就您這半桶水叮當響的水平,還是去唬土大款吧,我可不信。”
夜牽機氣得兩眼直瞪:“我什么水平?我跟你講,我現在水平好得很!一算一個準!”
“那您有沒有算到自己今天會被抓?嗯?”
夜牽機:“…”這就不可愛了!
“您這二十年怎么過的呀?”
“就跟以前一樣,到底晃蕩,走走停停看看唄,還能怎么過?”
江扶月:“沒有找我?”
老爺子輕哼:“誰找你啊?我一個人不知道多逍遙。”
江扶月“哦”了聲,低頭戳他手邊的小書包:“可我在里面看到有尋人啟事…”
夜牽機立馬捂緊:“好啊,你你你居然偷看!反了天了,沒大沒小!”
她逼退眼中上涌的淚意,偏頭,笑靨如花:“您今天才知道嗎?我以為您早就習慣了。”
夜牽機:“…”氣到變形。
“你做的小卡片太丑了,照片比例不對,把我都壓變形了。”
“有嗎?”
江扶月認真點頭:“有。”
“不行,我得去找那家廣告公司!”
“不用了,包里的卡片、尋人啟事我都丟了。”輕描淡寫。
“丟?為什么?”
“我人都回來了,還要那些東西干嘛?”
夜牽機理直氣壯:“退錢啊!”
“丟哪兒了?”
“您想干什么?”目露防備。
“當然是找回來,好幾十塊錢呢!”
“哦,在垃圾桶里,我用碎紙機絞的。”
“!”夜牽機痛心疾首,“個敗家姑娘,一點都不知道節約!”
“我有錢。”
“那也不能浪費!蒼蠅再小也是肉。”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
江扶月無法想象,沒有自己的陪伴和照顧,夜牽機是怎么度過這二十年的。
在此之前,她甚至一度懷疑他已經不在了。
是梁冰那串鳳眼菩提讓她看到了希望,之后一切順理成章。
剛才看到夜牽機的第一眼,她松了口氣。
雖然穿得破破爛爛,頭發也亂七八糟,但面色紅潤,精神頭兒也足。
那一刻,江扶月既慶幸,又悵然。
接著,她在收繳上來的小書包里發現了樓明月的照片,還有那些印著照片的尋人卡,以及半瓶沒有吃完的安眠藥…
照片在久經摩挲之下,變得陳舊泛黃。
尋人卡應該剛打印出來不久,上面還殘留很重的墨盒味。
安眠藥外包裝上寫著每次用法,是他這個年齡所能承受的最大劑量。
如果沒有看到這些,江扶月說不定就真信了他的話——誰找你啊?我一個人不知道多逍遙。
實際上,二十年前,在動用牽機閣全部資源也查不到樓明月的下落后,夜牽機干脆摒棄所有高科技手段,采用最原始的方法,獨自一人踏上了尋她的漫漫征程。
小書包里成堆的機票、船票、動車票,都是證明。
可他什么也沒說,連高興都壓抑著,不那么外露。
因為樂極生悲呀。
他怕太高興了,上天就收回對他的仁慈,再將眼前發生的一切粉飾為一場美夢。
二十年間,類似的情況不是沒有。
午夜夢回,他嘴里喊著“小月亮”,可回應他的只有滿屋空寂,下半夜就再也睡不著了,除非吃安眠藥。
但近幾年,安眠藥似乎也不大頂用了。
“師公…”江扶月趴在他膝頭,笑得眉眼彎彎,“我真的回來了,不信我掐你一下?”
“唉喲!你還真掐啊?二十年了也沒見長大,跟從前一樣野!”
話雖如此,大掌卻輕輕揉著她發頂:“現在叫什么名字?”
“江扶月。”她用手指在半空中寫給他看。
“扶搖直上,九天攬月。以前那姑娘可壓不住這個名兒…”
江扶月一愣。
倒是夜牽機拍拍她后背,像哄小娃娃那樣,“花開花落自有時,一切皆有定數,不可強求。”
下一秒,又聽他話鋒一轉:“管他江扶月還是樓明月,反正都是我的小月亮…”
夜牽機還想問二十年前發生了什么,她的突然消失是不是和樓家有關,但想了想,終究作罷。
如果小月亮想說,那根本不用問,她會直接告訴他,如果閉口不談,就說明她不愿提起。
既然如此,那當然是順著她了!
不說就不說,什么時候想說了,他再聽。
“師公,你還記得這里嗎?”
夜牽機這才開始打量起周圍,進來的時候他只顧著跟那小伙子嘴炮,都沒來及得看。
“這是…”
“牽機閣曾經在帝都的據點,以前也是個酒吧,叫紅魅還是藍魅來著?”
夜牽機:“我怎么記得好像叫紫魅?”
江扶月:“…”
“現在改成叫當歸了。”
“誰改的?”
“牛春花。”
“這不是中藥名嘛?”
江扶月:“當歸當歸,她這是盼著我們早點回來呢。現在好了,我們都回來了。”
“是啊,”老眼微潤,“回來了…”
當年,夜牽機為了找樓明月,將牽機閣托付給牛春花,二十年后,成了如今的模樣。
“剛才那個小伙子您認出來沒有?”
老臉一黑:“誰?”
“您猜。”
“…小牛兒?”
剛返回來的牛睿冷不防聽到這一聲,登時就要調轉方向往外逃。
可惜——
“小牛兒?怎么,不認識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牛睿硬著頭皮上前,深呼吸:“…祖師爺。”
“欸”
“今天表現不錯嘛,帶人堵我,漁網、鼻塞準備挺齊全的哈?”
強大的求生欲讓他下意思否認:“不是我!是她!我聽命行事。”
夜牽機轉頭看向江扶月,眉頭挑得老高。
“呵呵…師公,您聽我說,不用這個辦法,找不到您啊。”
牛睿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在這之前我們找遍了東城區所有網吧,都沒發現。”
“漁網誰的主意?”
牛睿往旁邊一指,江扶月摸摸鼻梁,笑容訕訕。
“鼻塞呢?”
牛睿繼續指。
江扶月:“…”
好不容易找到人,夜牽機就在當歸住下了,二樓房間多的是。
牛睿給他買了好幾套新衣服。
還準備換個新書包,結果:“不用,我就要這個。”
“行。”您老最大,您說了算。
江扶月還要趕回學校,約好第二天再來看他。
當時還說得好好的,結果第二天下午就接到牛睿電話——
“老、老爺子他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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