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幼的時候,是住在城中的一處筒子樓里。房子年代久遠,墻皮斑駁得像是神話劇里妖魔的臉,隨時都會一塊塊的剝落,然后化成煙。
醒目的紅色拆字畫在門臉上,夜里回來,乍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樹,遮天蔽日的長,仰起頭來,只有斑駁的月光同樹影。
那會兒,宋清就很愛看星星了。
她家住在頂樓,推開窗子,樹冠恰好給她留了碗口大的洞,順著那洞看過去,可以看到星辰。
夏日里熱得很,不少人家都開了窗子,樓下的大叔,總會扯起嗓子笑起來,“喏,你個娃子,怕不是傻的,脖子都仰掉了,不也是看些樹葉子。學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那也得看得著啊!”
宋清慣常不理會他。
她生得十分好看,往東南西北不管哪個方向走個幾十里地,都尋不出一個比她更好看的人。因為這個,一舉一動都是談資,她早就已經習慣了視若無睹。
那日夜里,她依舊是在看星星。
樓下的大叔,砰砰砰的敲了門,“你這個娃子,還在看什么喲!你阿爸上夜班出事了,人都沒了。你阿媽也尋不著,你快些同我去罷…”
那一年,她馬上就要上初三了。
阿爸沒了之后,母親果斷的拋下了她,另嫁她人去了。
宋清后來常想,若是她母親懂得拆字是幾個意思,興許就不會走了。
就像樓下的大叔,若是站得有她高,就知道她是真的能夠看到星星了。
她誤打誤撞的進了演藝圈,也是在一個看星星的晚上。
家中寡親,母親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一個人拿了阿爺留下的老宅子,還有那筒子樓的拆遷款和補償的房子,趕走了覬覦的虎豹財狼們。
買了一個帶著露臺的大宅,躺在陽臺上便能觀星。
“你想當明星嗎?”住在隔壁的人問道,那是一個小胖子,丑得讓人沒眼看,“可以賺很多錢。”
宋清毫無興趣的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大約窮得只剩錢了。”
“趙堯你認識嗎?長得好不好看?你當了明星,便能跟趙堯一塊兒拍戲了。”
宋清又搖了搖頭,“照妖?我沒有學過道術,不會也不認識。”
那人像是急了似的,蹬蹬蹬的跑回了自己屋子,過了一會兒,又拿出了一張等人高的海報來,“你看看,你看看呀!”
宋清被他煩得不得了,扭頭一看,愣了半晌。
“我當。”
天上的星星碰不著,地上的美人摘得到。
陳望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本來是想對月惆悵,也為愁賦詩一首,順便緬懷一下上輩子的悲慘人生。
可思來想去,不知道是苦難已經褪色,讓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還是拆遷暴富實在是太過醒目的幸福,她竟然想不出什么值得上心的愁苦來。
唯獨令人難過的是,等她當上影后,能夠同趙堯演對手戲的時候,趙堯只能演她爹了。
這么一想,詩已經涌到了嘴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詩還沒有念完,在屋子里拾掇的木槿已經走了過來,“姑娘怎么說起前人之詩了。這詩尋常得很,遠不如咱們老太爺寫的。”
她說著,頓了頓,憤慨的說道,“再說了,那人,不如老死了才好。那我家姑娘自在又逍遙。”
陳望書一聽,噗呲一下笑了出聲,猛的拍了拍木槿,“姑娘我作詩不如你,可不,死了才好!”
她說著,轉身離開了窗子,打了個呵欠,朝著床榻行去。
木槿撓了撓頭,看了白瓷一眼,張口無聲的問道,“姑娘笑什么?”
白瓷勾了勾嘴角,“夜深了,姑娘要睡了。今兒個贏了好些錢,不笑還哭不成。你去歇著吧,今兒個我給姑娘上夜。”
待她說完進去,陳望書已經躺床榻上睡著了。
高高的瓷枕被她踹到了腳邊,卻是抓了一個軟枕墊著,被子散落在一旁。
白瓷皺了皺眉頭,給她蓋好了,又挑暗了燈芯。
就這么到了第三日,陳望書打麻將已經是輸多贏少。
“你這孩子,也忒小氣了些。有這么個好東西,也舍不得用些好料做。就這破石頭兒,打了幾日,都要裂了。”
李氏說著,叫人換上了她新叫人造的木牌。陳望書拿在手里顛了顛,也不知曉她用的是什么木,分量正好。匠人格外用心,打磨得十分的光滑,一點毛刺兒都瞧不見。
陳望書對著李氏拱了拱手,“我就是從古書里翻出的新奇玩意兒,試探著叫石匠鑿的,就那個,還鑿了整整一日呢。阿娘這個好,以后可當傳家寶。”
她說著,將那木牌放了回去,對著老太太行了個大禮,“祖母,是時候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難得進宮一回,望書隨我一道兒去罷。也好讓你看看,你這扔掉的,是怎樣的潑天富貴,省得日后后悔。”
陳望書一愣,內心雀躍起來。
她雖然演過不少寵妃皇后之類的角色,可這進“真正的皇宮”可是頭一遭兒。
“多謝祖母。潑天富貴,孫女自己個就能掙,哪里會后悔。”
祖孫二人回了院子,老太太按品大妝,陳望書并無品階,只擇了莊重的新衣衫,沐浴焚香,又讓李氏細細的查看了,并無什么違制不妥當之處,方才隨著老太太上了馬車,朝著那宮中行去。
春日里的臨安城越發的熱了起來,街頭巷尾依舊熱鬧非凡,隱隱約約的,還能夠聽到有人在議論著七皇子的事。
陳望書耳朵豎得直直的,恨不得沖下車去,親耳聽聽那些人是怎么添油加醋,將這事兒寫成都市傳說的。雖然她早就聽木槿說了許多遍了。
昨日說道,高沐澄早就給七皇子生了個兒子,叫幺兒。那么到了今日,那幺兒該偷偷的給七皇子添了個孫子吧…
馬車行了好些時候,方才進了陳宮。
就那進門的功夫,所有的嘈雜聲好似一下子被攔在了門外,讓人精神一凜,忍不住肅穆起來。
陳望書深吸了一口氣,一旁坐在的老夫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可是虛了,怕了?”
陳望書搖了搖頭,“孫兒無錯,何懼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