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不同坐到上首,吩咐弟子換新茶待客。
冉少棠輩分最小,坐在末首。干咳一聲,提醒端了茶還沒品上一品,就連夸“好茶好茶”的某師叔。
他們可不是來品茶的,何況境山再好的茶葉也比不過她從京都帶來的一品香茗。某人天天喝也沒夸一個好字。
終九疇這是忘記來之前,他們談好的條件了。
這里在座的,就滿悔與尤不同相處的時日多一些,他主動開口套近乎,詢問藥田的長勢。
尤不同敷衍了兩句,便又熱情的讓少棠飲茶。問了一句:“師侄非要見我所為何事?”
冉少棠看了一眼立在一邊的李智,心道:收了銀子還把話傳成這樣?什么叫我非要見師叔?不是讓你說是終九疇要見?
李智眼觀鼻鼻觀心,心道:人已到,事已了。你還拿這種眼神睨我也沒用?你問問艮峰上的弟子,哪個能把師父從藥田里拽出來?
除了他沒別人。
本來是就你要見我師父,終師叔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冉少棠拿李智沒辦法,又見終九疇不應話,毫無心理壓力的把鍋甩到他身上。
“六師叔,我是陪八師叔來的。他有話要對您講。八師叔,是不是?”
終九疇放下茶,笑了笑。
冉少棠這家伙就因為自己抓了她的把柄,她就無時無刻的不針對自己。
面對這么一只張牙舞爪隨時想要在他身上撕塊肉下來的小獸,好像吃虧的反而是自己。
不過,境山這么枯燥,還好遇到一只有趣的小獸,日子才沒這么難熬。
這樣一想,又覺得劃算了。
“六師兄,師父交待我要查各峰的帳。我對賬目這種東西一竅不通,只好委托大師姐的兩個弟子滿悔與少棠來幫忙。他們兩個一個早就負責宗門內的賬目,一個聰明過人,比我懂得太多。若賬目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六師兄隨時找他們兩人問話即可。”
他倒要看看這頭狡猾的小獸如何應對。
冉少棠端起茶剛要入口,聽完終九疇的話,氣得她又放了回去。胸口起伏漸快。
行啊,終九疇。你真行。
什么時候師祖讓你來查賬了?你連他老人家都敢編排。
不僅拉了宗主來墊背,還把事情甩了回來。推得干干凈凈。
滿悔不由暗暗佩服終九疇。
雖然年齡相仿,自己處事的老辣圓滑之道比之差太多。
他聽到少棠呼吸急促,忙接過話去:“六師叔,前幾日艮峰交上來的賬目有幾筆對不上,您再看看,是不是我們算錯了?”
尤不同不耐煩地擺擺手:“對了就對了,錯了就錯了。鏡山里那點家當有什么好盤點的。”
滿悔合上賬本,垂下眼簾:“錯的那幾筆帳都涉及周饒澗城......”后面的話,他沒說下去。顯然留有余地。
尤不同眼光微閃,聲調高了上來:“澗城又如何?醫館不需要藥材嗎?人吃馬喂不花錢?”
李智聽到醫館兩個字,頓時緊張的看了終九疇一眼。
終九疇摸了摸黛染劍眉,幽幽插上一句:“聽聞藥王宗在澗城的醫館頗得民心,每天都有病人從周饒各郡四面八方跑來問診,診費不貴,藥石卻不菲。六師兄不知我說的對是不對?”
尤不同猛地立目瞪了弟子李智一眼,李智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塞褲襠里。心里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冉少棠心中暗嘆,原來終九疇這家伙早就做了功課,有備而來。
尤不同當然不承認,面不改色心不跳:“那是道聽途說。周饒國去年旱災,今年又遇大水,富人都淪落成窮人,哪有錢看病求醫。江縉尊師命救死扶傷,不收診費,醫者仁心才會讓醫館入不敷出。”
李智對師父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想好了,一會兒客人走后師父問話,他一定要向師父學習,打死不承認自己有錯。
滿悔聲音依舊淡淡說道:“我們都知澗城的醫館一直是江縉師兄在維持,孤身一人在他國的確不容易。不過,師叔可以把困難報給師祖,咱們宗門一起解決。”
“解決什么?沒錢解決什么?要不是老子把藥材運過去救急,你以為醫館能維持的下去?”
少棠終于忍不住:“維持不下去就不開了唄。宗門自給自足,養幾個人不過是多添雙筷子的事。讓江縉師兄回來就是。”
尤不同生氣瞪眼:“不開了?你說不開就不開?那是宗門的基業,你個小屁孩懂什么?”
醫館豈止是醫館這么簡單。
少棠見他真的生氣了,抓住機會拋出橄欖枝:“師叔既然缺錢,何不想個開源的辦法?”
“呵呵,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我呢?”尤不同雙手拍在檀木椅的扶手,斜睨少棠,“前幾日聽聞老二天天往山外跑,說要與你合辦什么錢莊,你來的目的就在于此吧?”他可不是老二那傻子,他的錢沒那么容易讓人惦記。
少棠也學尤不同雙手拍在扶手上故作驚訝:“師叔就是師叔,一眼就看穿師侄的想法。佩服佩服。不知師叔想不想賺這筆錢?”
“賺錢這種好事你不獨吞,為何來找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少棠早知他心中會有此疑問,爽快答道:“一來,我知六師叔手頭富裕,有閑錢支配。哎,六師叔別瞪眼呀,聽我說完,二來,境山、高兮、周饒三處的草藥,師叔已經尋遍。南允國的黑森林一定是六師叔想去的下一個地方。”
“不過,去那邊的費用,嘿嘿,有些草藥采不來,是要用買的。六師叔,您看,您是繼續自個攢銀子呢,攢到猴年馬月您腿腳不利索了再去南允,還是說把這筆銀子放在我那兒,錢生錢?一年半載就能實現愿望。”
“這事還得您自個考慮清楚。我們今天來主要是想跟您討教一下醫術,順便去藥田里觀摩,賺不賺錢這種俗事,哪敢在您面前提。”
尤不同被她幾句話說的,一會兒像是飛到了云端,一會兒就跌到泥里。
他是利用澗城的醫館和自己種的草藥偷偷攢下一筆銀子。這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老三花天下和老四蘇安不都是利用自己手中資源存私嗎?
大家都各憑本事,又不互傷利益。
老三的糧食藥王宗人人有份吃,老四的魚蝦隨便讓人去捕,他種的草藥,制成的藥丸,有病的人隨便取。老七做的衣裳也從不收宗門弟子的錢。
結余部分各峰自由支配,這是共識。
怎么被冉少棠說出來,變成了中飽私囊?
他存錢的目的就是為了去更遠的地方見識一下。行醫者只有看盡天下疑難雜癥,才算是真正的醫師。
他從小立志如神農一般嘗遍百草著書立傳流芳百世,也要如扁鵲一樣做名神醫,能起死人,肉白骨。
這是他的執念。
宗門內的弟子不得允許不能出山,他與幾位師兄弟卻是自由的。
要不是他沒存夠銀子,早就去游歷他國。
眼前這個冉少棠竟然說一兩年就能實現他的愿望?
是信她還是不信?
管他呢,李智不是說她的血有問題嗎?先把人留下再說。
“入股之事容我考慮一下。你說了半天想必口渴,快把茶水飲了我們慢慢商量。”
少棠起身拱手告辭:“茶我可不敢喝,我怕喝下去就走不出艮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