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你看書網,大宋清歡 曾緯忙安撫道:“父親莫慮,她若說出父親曾讓她辦事,父親自可向官家辯解,此女往昔糾纏于父親卻不得入府為妾,故而因癡愛成仇怨,出言誣毀父親。”
曾布撇撇嘴角:“你找說辭倒是溜得很。唔,她不是傻的,真被章惇所用,她更不會將我供出來,否則,宮里如何還能留她?她這點兒能安身立命的東西,瞬間便灰飛煙滅了。其實,章惇行事張狂粗疏,他收了張玉妍,我倒不太擔心,弱將收強兵,玩不出花來。我擔心的倒是,她會不會看中旁人。”
曾布又問了幾句曾緯今日禮部院試的情形,與他寬慰道,既是蔡京主考,他曾家的子弟真要是被黜落,亦是意料之中的事。
曾緯聽父親這樣講,胸口一團隱隱的怨氣又鮮明起來。
此前勉勵自己今歲春闈得中的,是父親。
朝廷已宣告蔡京知貢舉,還要向官家說蔡京不是的,也是父親。
罷了罷了,都聽父親安排吧。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蔡京蔡卞兩兄弟在官家跟前的風頭,若有朝一日壓過了章惇,父親難道不需要一個能直接進入文德殿的幫手嗎?
父子二人正說話間,門外傳來低幽謹慎的女聲:“樞相,四郎,姚娘子好些了,奴去膳房,給姚娘子做吃食。”
曾緯開門出去,向晴荷柔聲道:“給我也端一碗來,你做的瓠羹,最得母親真傳。”
晴荷面露喜色。
曾緯加了一句:“你總要伺候她的。”
晴荷忙表態:“奴愿意,愿意!”
頓了頓,又怯生生地問:“那今日,奴的身份,不必教姚娘子知道吧?奴可要吩咐底下人莫多嘴多舌?”
曾緯本想“嗯”一聲,不知怎地,眼前忽然出現邵清抱著姚歡倒在地上的場面。
“這有什么好避諱的,你服侍她吃完,就說要回我房里。”
姚歡靠在客房的榻上。
今日申時,她在人間。
酉時至戌亥,在地獄。
此刻是真正半夜三更魑魅橫行的時辰,她卻宛如身在天堂,被人菩薩似地供著。
魏夫人的掌院女使帶來的兩個婢子,比美團年幼起碼三四歲,還是后世高年級小學生的模樣呢,伺候人的本事卻當真了得,從沐浴到更衣再到扶上榻去掖好錦衾,一氣呵成。
屋中炭火燒得正暖。
在熱水中泡過的身體,終于擺脫了失溫的徹骨寒涼感。
在馬車上,她驚魂甫定后,知曉曾府應是最安全的地方。正史在記載曾布對于向太后和孟皇后的支持上,不可能離譜。既然來曾府,曾布這樣成熟的政治家,明日一待天明,必會帶上她去面圣。
姚歡當然也問起曾緯,他和邵清為何會突然出現,曾緯說了邵清發現苗靈素落下的柳葉刀。姚歡心頭不免驚嘆于邵清的機警敏銳,“他這救命之恩怎么謝吶”的話脫口而出,曾緯拍拍她道聲“我記著,自會拜托阿父設法助他擢升”。
此刻,想到這般靠譜的邵清,與巡卒們一起,在蘇頌宅中,姚歡對于蘇公的安全,也放心許多。
思維一松弛,胃中的饑餓感,便分外清晰起來。
晴荷端著盤碗進房時,姚歡更是精神大振!
這香味是…腌篤鮮?
她的鼻子不會出錯!
果然,晴荷將食盒往婢子擺上榻的木幾上一放,姚歡先看到了那彭州白瓷蓮瓣碗里的,可不就是后世的江南早春名菜——腌篤鮮。
“腌”指的是火腿、咸肉等腌制肉類,“鮮”指的是指新鮮的豬肋排和春筍,“篤”指的是小火慢燉。
二三月間,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腌篤鮮,是包郵區多少家庭晚餐桌上的標配啊。
姚歡細瞧曾家的腌篤鮮,用的也是火腿、豬肋排和春筍。
“這湯真香。”姚歡贊道。
晴荷道:“每歲初春,府里必要備著這道湯羹。樞相和魏夫人,說來都是南邊籍貫,不像北人這般只愛吃羊肉,府里更沒有不吃豬肉的臭規矩。夫人總說,為了面子而錯失美味,最是不值當。來,姚娘子趕緊先喝碗熱湯驅驅寒。”
姚歡哪里還與她客氣,接過湯盅咕嘟嘟一口氣灌下,又將里頭的咸香的火腿、腴嫩的豬排和清鮮的春筍吃個干凈。
這才覺得整個人真正活了過來。
晴荷忙又給她用筷子挑了半碗炒面,兜了一層澆頭:“湯不頂餓,娘子再吃這瓠羹。府里頭的瓠羹,魏夫人素來的規矩是,不用羊油炒面,故而不膩。澆頭里除了瓠子呢,夫人加的是自釀的腌蘿卜丁和兔腿丁,吃起來特別清酸開胃。”
瓠羹這種點心,姚歡已經很熟悉。這是汴京最常見的市井飯食品種,乃用瓠瓜切絲,和各種肉類同煮成湯,澆在炒面或者燴面上。
但加酸蘿卜丁和兔腿丁的版本,姚歡還是頭一次吃到。市肆里售賣的瓠子羹,店家還是會選擇油脂多的肉類,而曾府這樣的人家,確實就不太追求飯菜點心的高熱量。
姚歡當初吃過一頓魏夫人的拿手菜,回味了至少七八天。眼下這頓雪中送炭又不失鮮美精致的夜宵,尤其那腌篤鮮,更令她驚喜。
愛吃的人運氣不會太差。
會做飯的人脾氣不會太壞。
這未來的婆婆,自己倒是可以和她常切磋切磋廚藝吶。
姚歡狼吞虎咽地吃完瓠羹面,拿帛巾拭了嘴,晴荷忙和小婢子撤了食盆木幾,又遞來一個包得厚實的湯婆子。
“姚娘子安寢吧,這兩個小養娘就睡在墻邊,你有事盡管喊她們起來。奴去四郎房里伺候了。”
姚歡正要表達謝意,聽到最后一句,不由一愣。
什,什么叫“四郎房里”?
“你不是魏夫人院中的?”
晴荷仍是恭恭敬敬道:“奴現在是四郎的侍妾,姚娘子,將來曾府迎你進來,奴也是要服侍你的。”
姚歡仿佛被一雙手推搡了一下,重倒不重,卻足夠讓她又從天堂回到真實的人間。
她盯著眼前這好像后世國企那種禮貌周到、迎來送往的辦公室主任一樣的晴荷。
侍妾二字的意思,不難理解。若放在這個時代,更不難理解。
古今美食皆令人愉悅,古今商賈法式皆有共通之處,姚歡自忖或能于這兩件事上悠游新時空,但若以曾緯為伴,哪里就能小家小宅地過二人世界去?
曾府因了曾布的獨特為官之道、太太平平過渡到崇寧年間,就算后來曾相公失勢了,一大家子也不至于如《紅樓夢》中被抄家的賈府一般。
可是,這偌大的權貴豪門里,對她姚歡來講,怎會真的只有一個熱愛做菜和寫詞的婆婆、一個謫仙般倜儻多情的老公?
去歲初秋,這晴荷還是丫鬟身份,如今已是曾緯的妾,四郎根本未提過,想來應是,這對于曾府這般家庭的兒郎來講,太過尋常,有什么值得專門拿出來說的。
“晴荷,謝謝你,你去歇…息吧。”
姚歡掂著平和的語氣道。
晴荷福禮退下。
小婢子吹了燈,屋中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