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家急著租。
下家讓了步。
牙人十分努力。
官府不曾刁難。
一樁買賣成交的和諧因素都全了。竹林街的商鋪很快簽好契紙、過戶納稅,鑰匙到了姚歡等人的手里。
姚歡先對兩位伙伴做足姿態:“因得了寬免期,到明年冬至前,每月的賃錢實際是六貫半。我做的是飯食買賣,容易開張,你二人再是技藝了得,離廣收門徒畢竟尚早。如此論來,起步之時,我應好過些,我便出四貫,你二人共出兩貫半,可好?”
李師師和徐好好沒有疑義。
她二人,一個比姚歡年長三歲,一個和姚歡同年,但經歷種種風波,均覺得,這小娘子見人三分憨笑,其實腦子轉得挺快。行事嘛,除了這么快就又與曾府公子攀了情緣、仿佛并不是那番為先夫守節的恒志外,實也挑不出旁的錯處。
姚歡則發自內心覺得,老天給自己開的金手指,很有水平。
不是一陽指,而是蘭花指。
彎彎繞繞地,讓她一個開局并不是從公主床榻上醒過來、滿朝文武都是裙下之臣的穿越者,一點點地獲得各種人脈。這些當世之中,身處不同領域的人,才是令她迅速學習、融入、發展的重要資源。
她當初腫著腦殼兒從汴河畔進到沈馥之的小院時,就打定主意,既然準備開啟奇妙之旅,便須擺正心態,莫以為自己是個現代人多了不起。
事實證明,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現代人,許多方面真沒有比十七八、二十出頭的宋代人牛,更別提蘇頌、沈馥之這些閱歷豐富的長輩了。自己唯一能打的,可能也就是零星的知識儲備激發幾分創業思路了,還不知實踐起來會如何。
謙遜帶來理智,理智令她深信人心的幽微之處,古今相同。
因而,李師師和徐娘子本性再是端方,姚歡覺得,有些話,自己還是說在前頭為好。
“師師,好好,你們都已知曉我和曾家四郎有情。但省試未開,曾府又是何等人家,我與曾四的事,就算八字有了一撇,一捺還不知何時起筆。你二人放心,合租、合營這棟小宅,我是認真的。”
李師師點頭,看了徐好好一眼:“歡兒,我二人均知你有幾分男子的仗義之氣,既定下與你合租,自不想旁的。”
姚歡頓了頓,又道:“我與曾公子只是男女之情,與姨母只是舐犢之情,新開鋪面的銀錢事上,我得爭一口氣,不與他們求助,靠自己撐下來、賺出來。”
李師師和徐好好都是從小沒了爹媽的女娃,就算前者最近從西軍歷練出一番成就感,就算后者有幸與恩師父女相依為命,她們在心理上,依然有種獨行于茫茫人海的孤單感。
姚歡救了李師師一命,李師師仍會發出“她是曾府的義女,自是不怕”的感慨。姚歡與徐好好因箏結緣、亦說服她跳出為酒樓賣藝的營生,徐好好仍會產生“她若撂挑子不干、嫁入豪門怎么辦”的疑問。
酸澀的心理,圣人都難免染上絲絲縷縷,何況李、姚這兩位掙扎求生的普通女子。
姚歡表露出“我一不準備啃老公,二不準備啃老人”的志氣,果然令李師師和徐好好說不出哪里又舒坦了幾分。
心理建設搞好,要開始說工作計劃了。
畢竟現在開始,每天都在燒租金。
“這屋后原有個灶房,先用起來是夠的。東水門的明月樓有些舊的碗碟,正店的東西,器型正、瓷色雅,明月樓的東家又與姨母相善,故而作價三成賣于我。”
“官家給我題的字,明日我便掛上,給四鄰交個底,我是有官家撐腰人,莫想著來欺辱。”
“我定的桌椅板凳、飲馬的木槽以及米糧醋醬和食材,三五天內也都會到齊。玥兒做的鲊,我每樣都多定了些,分送給左鄰右舍和此坊的稅吏,攀攀交情。”
“左右不到十日,我便可開門迎客。好了,說完我的買賣,你二人的琴塾,何時開張?”
姚歡講的都是干貨,語言呱啦松脆,仿佛她不是個小娘子,而是一架打得噼啪響的算盤。
李師師和徐好好對視一眼,有些窘。
姚歡心想,你們不能去人流密集的地方發發廣告嗎?教育機構沒有公眾號投放的時候,不都是這么干?
她笑吟吟道:“竹林街往北不到二里路,染院橋外,就是個大瓦子,聽我姨母說,常有打賞萬錢的豪闊客官,人氣極旺。外鄉遠道而來、想著學習歌藝琴藝的少年們,初始也會在瓦子觀摩,你二人不妨動動彼處的腦筋?”
徐好好聽了,眼中閃過一絲勉為其難的拒意。
李師師對這小師姐知根知底。
小師姐就是太要面子,否則當初也不會失了那好的少年郎君,還誤會自己暗地里插一腳。情事上自尊到生硬,其他的事亦會如此。此前好歹也是在正店酒樓里給文士們彈的,現下驟然要去鬧哄哄瓦子里尋學生,怕是不愿意。
“若我那婢子還在就好了,讓她跑幾趟。”李師師嘆氣道。
姚歡一聽就明白了。
她又想,后世兩個高大上的金融機構,保險公司通過銀行網點賣產品,不也要在門口擺攤招徠的嘛。
“吾家門前那么寬敞的地方,又不會一直停馬駐轎的。你們要不,把琴箏搬出來,就對著大道彈琴唱歌?左鄰右舍,不是賣文房四寶的,就是典當金石古籍的,那日牙人說,城里的文官兒和子弟常要光顧的。你們將本事亮出來,彼等買了家伎小女子,或可送來習藝?”
這回徐好好倒是開口了:“嗯,姚娘子說得對,吾等須想法子結識能賞弦歌、知雅意的學士大夫們。”
姚歡雖仍無奈于這位姑奶奶過于清高、只服精英階層,但經商嘛,有想法,總比沒想法好些。
并且,徐好好這句話,忽然提醒了她一樁事。
“對呀!我怎地忘了,”姚歡合掌道,“下個月初一,蘇學士的次子,蘇迨蘇仲豫,迎娶歐陽永叔公的曾孫女歐陽七娘已滿月,依禮要舉行答謝前輩與摯友的家宴。蘇二郎已應許了,家宴由我家來張羅。蘇學士這般人家,喜宴自不會請人來演雜劇,你二人的歌樂正有用武之地。”
十余日的辰光眨眼而過。
其間,姚歡問沈馥之借了美團過來,教會趙融的女兒小玥怎么做熱乎乎的糯米豬肚糕和羊油韭菜餅子。卯時,冬夜未明,漫天閃爍著亮晶晶的星子,姚歡和兩個小姑娘幫手,推著車兒,載上點心和一桶熱粥,去城門口試營業,順便向朝官們做做推廣,指點百步外的自家鋪子,請老爺們若后頭遇上大風大雪的天氣,自可移步到那里用膳,好歹有個屋頂、還暖和。
從效果看,還不錯。起碼,已有三兩個也不知是哪個衙門的中年官員,買了姚歡的餅子、聽完她的搭訕后,打望了幾眼竹林街方向,甚至還詢問門前可否停駐馬匹。
這天終于到了蘇迨二婚答謝宴會的正日子。
美團頭些天回了東水門,要幫沈馥之準備蘇家宴席的食材置辦。
辰時,姚歡從東華門口回來,李師師和徐好好已梳妝打扮停當,背上琴與箏,雇好騾車。
三人一同往蘇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