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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我舍不得你吃苦

  立冬這日,沈馥之的飯鋪打烊一天。

  姚歡平時常要天蒙蒙亮便起來做供應明月樓的雞腳,最近又忙著去找地屋行牙人談新鋪面,今天難得休息,冬陽透過窗欞,焐熱了她的面龐,都不影響她睡回籠覺。

  迷迷糊糊間,她卻聽到院里似乎響起那熟悉的沉悅又溫柔的男聲。

  她起初以為還在做夢,直到美團開門進來,輕輕推她,帶著歡喜又打趣的口吻道:“歡姐兒,你還不起來?”

  姚歡實在舍不得睜眼,只興致怏怏道:“怎么了?”

  “兩樁喜事。第一樁,外頭下雪啦。昨兒晌午刮的風,暖意不尋常,二娘就說,雪天在路上了,不想今日果然白茫茫一片。”

  “哦。”姚歡半夢半醒的,心道,到底是農業社會,準時下雪就是大喜事了。

  她依然閉著眼睛:“第二樁呢?”

  “姑爺來了。”

  “姨父又不是第一次來。”

  “歡姐兒,我說的姑爺是四郎,曾公子,他要帶你去金明池看雪!”

  姚歡眼睛頓時睜開了。

  剛才不是做夢!

  那寒暄之聲,確實來自曾緯。

  美團這小丫頭,就直接姑爺姑爺的叫上了?

  美團回身去衣箱里翻揀冬衣,一面小黃鸝兒似的,繼續一口一個“姑爺”地滔滔不絕:“曾姑爺說,車駕他都備好了,還請二娘同往,二娘說她這幾日縫了條新褥子,正要趁今日不做買賣,給蔡姑爺送去。曾姑爺就說,回頭讓池邊的農人燉了野兔,教歡姐兒帶一缽回來給姨父姨母嘗嘗。”

  姚歡嗔道:“莫瞎喊,姨父自然是姑爺,曾…四郎,還是曾公子,你再這般促狹,我今日不帶你去。”

  美團一臉壞笑:“歡姐兒想多了,今日俺要跟的,怎會是你?二娘方才,給曾姑爺點完茶,就偷偷吩咐過了,讓俺今日隨她去太學,蔡河那邊的雪景,也能將就看看。歡姐兒快起來,美團給你梳個好發式!”

  “想我么?”

  馬車剛出青江坊,曾緯就直奔主題。

  “嗯。”

  “你這一個嗯字,是何意?是人憔悴、輾轉難寐?還是日斜驚起相思夢?”

  曾緯拿一雙柔情都要溢出來的明澈鳳目,盯住姚歡,期待看她被自己追問得無所適從的窘迫模樣,那最是教他甘之如飴。

  不想姚歡今日并未躲閃,抬起眼睛,接住他的目光,輕幽幽道:“想你就是,做雞腳的時候會想你,結果多放了一把鹽。在姨母的鋪子里幫忙時也會想你,結果算錯了帳。”

  曾緯一愣。

  繼而噗地笑了。

  對不上柳永和歐陽修的相思詞又如何,她與那些官家金閨的不同之處,恰在于質樸可愛。

  況且,仔細一忖,她這說法,倒比詞家淺斟低唱捏出的句子,更能道出那份心神不寧。

  曾緯斂了笑容,又道:“歡兒,這些時日,我再忙于苦讀,也會盤劃我倆的事,有時心躁起來,甚至就想著,先與母親說了罷,母親向來順著我,她又聰慧,定能想到妥帖的法子去與父親提此事。不快些將你迎進府來,我當真,無心準備明年的省試。”

  姚歡見曾緯蹙著眉頭的真摯表情,一陣心意蕩漾。這男子如今二十三四的年歲,在這個時代的心理年齡,與穿越者姚歡在后世的心理年齡,恰能吻合。

  正因為曾緯已不是青蔥兒郎,故而他大膽表白后、是明確要帶著女子往眷屬之路上走的,而非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作派。

  姚歡心道,他連著救過我兩次,也全然不會掩飾自己的熱切和謀劃,我又怎好將自己的打算瞞著他。

  遂認真與情郎道:“姨母自從知曉了我們的心意,何曾攔著我與你相見?你莫太急,省試若有了眉目,趁著你們男兒金榜題名的喜訊,會不會樞相與夫人那邊,更好說一些?另外,我也有樁事要與你說。”

  伴著馬車轱轆壓過雪地的吱嘎吱嘎聲,曾緯將姚歡要與李師師等人合租鬧市鋪面、各自經營買賣的事聽了,先頭心湖里波濤洶涌的春情,稍稍消退了些。

  “歡兒,你可是缺錢?是供汝舟的學資?那邵先生的私塾,又漲學資了?”

  “啊?不不,我和汝舟,錢都夠用。”姚歡沒想到曾緯第一反應是這個,忙搖頭否定。

  “那你為何,想著要將買賣往大了做?就算依你所說,我倆的六禮,明年再作打算,你也不會在飯食行做多久,何必累著自己?不瞞你說,我雖知姨母打心底疼你,但一想到你如今還在市肆吃苦,實在覺得不是滋味。”

  曾緯說到此處,一把拽過姚歡的手,又將臉湊近她,壓低了聲音道:“不過,你要搬出青江坊,我倒頗為贊許。我在府里的月錢,有五貫,國子學每月還發一貫,要不,我給你尋一處雅致清凈的屋舍,你先住出來?我來與你相會,避諱也少得許多。”

  曾緯身上的熏香依然清芬奪神,比他含醉般的目光和撩動心魄的嗓音,更教人沉醉其間。

  姚歡一時覺得臉要燒起來。她雖曾懷著現代人的開明想法,也憧憬過先與曾緯住在一處,但此時此刻,眼前的男子,就這么聲如魔音地說了出來,她仍是心間陣陣悸動。

  再者,曾緯這般自然地就提到了“六禮”,那么他的意思,是要以娶妻之禮來聘她?

  雖然此前被繼母和媒婆合伙賣給曾緹的兒子曾恪,也是說做嫡妻,但曾緯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曾恪怎能相提并論?曾布對于這個兒子的婚姻,必是有大期盼的。曾緯再是心府純明,也不會不知。

  曾緯見心愛的女子到底顯了又羞赧又感動的顏色,知她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言語中的蜜意越發濃稠:“你方才既說起彈箏的雅好,我便去尋這開封城里最好的吳絲蜀桐,斫制一把好箏,你平日可以請師師姑娘來切磋。若還覺得悶,我可以教你制香。或者,我讓晴荷來陪你點茶、插花。春初種菊助盤蔬,秋晚開花插酒壺,你做的小菜旁,擺這么一處插花,我瞧著,定能多吃幾缽飯蔬。”

  曾緯說得興致熾烈,眼中猶如星子閃耀,好像二人此刻已不是在顛簸的馬車上,而是已經開始紅袖添香、耳鬢廝磨的小日子般。

大熊貓文學    大宋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