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在拿到天子家給的工錢后,提心吊膽的情緒稍稍平復了。
錢都給了,應該不會再惦記我的命了吧?
送工錢來的,是遂寧郡王的貼身內侍梁師成。
“姚娘子,這是皇后宮里的陳迎兒,托我帶給娘子的,并叮囑我,送娘子出東華門。”
梁師成顯然已聽說了仁明殿的風波。
他見姚歡臉色還有些倉惶猶疑,輕聲寬慰:“姚娘子放心,宮里頭都省得,官家疼愛十一弟,甚過十三弟,平日里常命皇后教遂寧郡王研習丹青,是以,太后和皇后賞的工錢,讓我這個遂寧郡王府的聽差送來,沒什么不合適。娘子快拿著。”
姚歡品出,梁師成言語間,有著愿意透露信息的擔當,遂干脆直言相問:“我這次,可會給曾樞相和遂寧郡王,惹麻煩?再者,此事可會影響我家的營生?”
梁師成也算得曾家半個眼線,這幾日又見姚歡住在他干娘張尚儀院子里,以為她和張尚儀亦已熟稔。
便是沒有蘇迨留京一事,梁師成亦早已不把姚歡當作點頭之交。
他引著姚歡走到東華門在望之處,四下里瞅瞅無人,壓著嗓子匆匆道:“姚娘子請想,在我大宋朝,是犯了食饌的禁忌罪大,還是犯了尊卑孝禮的禁忌罪大?今日晌午的故事里,吾等宮中內侍,只聽說,有位婕妤,目中無人坐了太后的鳳椅,卻未被官家處置。言盡于此,娘子安心出宮去罷。”
姚歡回想明仁殿上,向太后離去時,最后投向自己的目光并無慍意,孟皇后甚至還允許自己又在殿中歇息了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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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似乎也覺得,山楂背鍋了,我姚歡背鍋了。
鬼知道他們趙家人之間斗個什么啊。
現下,梁師成的話,則有著更高層面的道理,姚歡遂決定不再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就當這幾日做了一場有驚無險的怪夢吧。
出了東華門,明晃晃的太陽照在頭上,沉甸甸的包袱挎在胳膊上,周遭車水馬龍一派繁華,姚歡更是回到陽間一般,琢磨起自己開咖啡館的計劃。
當初邵清帶著馮牙人幫她轉圜牙行的賠償金時,對北宋商業的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姚歡,曾掂著分寸,向馮牙人打聽過商鋪租賃的信息。
馮牙人給姚歡言簡意賅地闡述了開封城商鋪租賃的基本概念。
可以賃來做買賣的鋪子,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國有,由朝廷通過買屋、造屋、沒收罪犯房產、接收戶絕者房產等方式獲得,交給一個名為“左右廂店宅務”的機構管理,所得房租都要上繳朝廷。
第二類是私有房出租,不論達官貴人還是普通百姓做房主,繳納租稅后,房租歸己。
第三類是特定房產,比如軍隊和寺院的房產,房租多用于充入軍費或維持寺院開銷的費用。
姚歡大半天擔驚受怕,連水都沒喝上一口,此刻包袱里揣著三吊銅錢和一對一兩重的小金錠,頓時有種實現了米其林館子自由的豪氣。
挑個好館子先吃它一頓,壓壓驚,再問問東華門附近的租賃行情。
她在東華門外一個頗為氣派的二層酒店前駐足,門口的小二看姚歡穿著蜀錦褙子,五官也頗秀麗,只是面色有些蒼白疲累,忙上前招呼:“娘子可要用些飯食?”
“確實餓極,哥兒給尋個座吧。”
“好嘞,娘子里頭請。既來東華門,必定要嘗嘗我們狀元樓的炙金腸和魚躍龍門。”
姚歡笑著搭訕:“貴店開在東華門外,科考取士唱名的地方,果然從店名到菜名,都起得這般吉利,好,那就兩樣都嘗嘗。”
小二心道,這小娘子可以,長得不錯,看起來也不窮酸,還會說漂亮話。
落座后,小二殷勤地建議:“小娘子一人用食,炙金腸來個小份,魚躍龍門呢,俺去吩咐灶間挑不到一斤的小鯖魚做,如何?”
姚歡點頭:“使得,使得,方才還見鄰桌有碗鹵汁湯餅,碼著白森森的片子,可是菱角?”
小二道:“娘子好眼力,正是此季的嫩菱,鋪在豬五花、蛋絲兒做的打鹵湯餅上,我們樓每日能賣出去百來碗。”
“嗯,那也給我來一碗。”
小二暗嘆,瞧著是個風擺楊柳的腰身,胃口倒是不小。
未幾,飯菜都上來了。
姚歡先咬了口炙金腸,里頭是冒著酒香和孜然味的羊肉,咸鮮而汁濃,腸子烤的時候挺舍得刷雞蛋液,因而上桌時黃澄澄的,不僅色面好,口感也嫩。
姚歡琢磨,這種羊腸算半個腌臘貨,耐放耐保存,囤積物料的時間不用掐得太緊,而且熱量足、又是羊肉,官員們吃著沒有不體面的忌諱,倒是適合給那些卯時等著進宮的朝官們吃。
想到這里,她不由抑制不住地懷念起美式咖啡來。
是的,姚歡覺得,壓住油潤潤的重口味牛羊肉的最好飲料,不是紅酒,而是美式咖啡。
苦醇的飲料,最合紅肉。一杯美式,一個雞蛋羊腸肉夾饃,北宋大臣的早餐,我姚氏咖啡廳包了!
奈何咖啡豆還是八字沒一撇的空想,姚歡只得喝口小二端上的煎茶聊以。
再看那魚躍龍門,原來是將鯖魚從頭到尾一剖為二,先煎得魚皮金黃后,摁在竹編的鍋篦里保持定型,再用加了漢蔥、姜片、豆醬、胡椒的大骨湯燜煮收汁,這樣裝盤時,魚的形狀仍是完整如生,燜燴的做法又最大程度地入了味去。
姚歡吃得興起,風卷殘云般解決了兩菜一面,喚小二過來結賬時,又多塞給他五個銅板。
“哥兒,跟你打聽個事,倘使吾家要在附近賃個鋪面做茶坊,可能尋到‘店宅務’放出的公屋?”
小二揣了小費,心花怒放道:“自是有的,娘子出門時,俺指給娘子看。”
姚歡領了一下午行情,攢了一肚子信息,及至酉中時分,方去車馬鋪雇了騾車,回東水門青江坊的家中。
沈馥之見外甥女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關鍵是,還帶回了太后和皇后賞的金錠子,顯是將差事干得順順當當、教趙家人滿意得很,她這幾日一顆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沈馥之喜滋滋地看了那對金錠子,叮囑道:“宮里出來的物件,一兩足金錠子起碼合十貫,市面上都認,又輕便,你自己收好,莫傻乎乎地去換了銅錢。”
忽地又道:“哎,邵先生昨日親自送汝舟回家,還給了兩罐桂花糖。他說,你與他提過沈公的?他昨日想起此事,來借,我尋出來給他,不曾想他臨走時,竟又落在了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