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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你要找的東西和我要找的東西

  邵清這天,不但如往常起得一樣早,吃早飯的速度,還比往常更快。

  “先生,可要再添半碗紅豆薏仁粥?”葉柔要來拿邵清的碗。

  邵清卻已站起身:“不必了,我去門口看看,桂花開了沒有。”

  葉柔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冷笑,繼而又變成了喟嘆,默默無言地收拾了碗筷。

  邵清踱出院門。

  淺幽幽的花香襲來。

  果然涼風一起,桂花就綻放了。

  又是一年秋意漸濃,一樹桂花香十里。

  一月前,姚歡頭一次送弟弟來上學,看到門口這棵桂樹,就連連稱贊它高大壯碩、枝繁葉茂,待金秋開花時,定能香盈整條巷子。又說屆時要帶個罐子來,問邵先生討些桂花,用糖腌漬了做糕餅吃。

  邵清對此事上了心,幾乎每日都來看看這棵老桂樹,何時碎金滿枝頭。

  不過今日,他這么早出來,當然不只為了觀花。

  姚歡是個懂禮數的女子,他相信,與平時讓弟弟搭了街坊的牛車過來不同,今日,姚歡會自己送汝舟上學,順便還書、向他致謝。

  站在院外,邵清覺得,與她說話的時間,能久一些。

  她家的買賣晌午就開市,她應該,來得很早。

  若她來的時候,自己正在院里用早膳,或者在課室準備,也就不過點個頭寒暄幾句了,難道他還能當著葉柔呂剛這些人的面,把她再引出院子交談嗎?

  邵清翻檢到自己這番心思,忽然覺得,自己竟好像個無處說情愫的青蔥少年郎,當真,又想嘲笑自己,又有點憧憬的歡喜。

  他的目光從桂樹上挪開,往巷口望去。

  真是心想事成,果然片刻后,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出現了。

  遠望過去,那身姿婀娜、一邊走卻一邊不停左右打量瞧新鮮事兒的女子,不是姚歡還能是誰。

  邵清忙又側過身去,重新作觀賞桂花狀。

  “邵先生早。花開了?”

  待那熟悉的嗓音響起,邵清才回頭。

  只見走到近前的姚歡,面頰映著朝陽,長睫的陰影落在不施胭脂的顴骨上,黑漆漆的眸子亮閃閃的,好像盛滿了花瓣葉間的晨露一般。

  窈窕淑女,如花似夢。

  邵先生心里頭軟洋洋的,不由暗嗔,見了你,誰還有心思看花哪。

  “唔,開了,”他終究按下這分情動,應和著答道,“姚娘子,待這桂花開上三五天,你來采些去,做你說的那些點心吧。”

  他盼著她來,而她一旦出現在他面前了,他忽地又踟躕起來,不知為何,不愿意立刻問起駙馬家的雅集情形。

  但人家姚歡,就是為了項目順利,專程來與邵清道謝和分享喜悅的。

  “邵先生,你給我家的那幾包香料,出了大風頭。烤出的雞魚豬羊,美味不同尋常自是不必說,更巧的是,席間有位貴客特別善于辨識香方,起了興致猜測一番那料包的方子,頗覺有趣。”

  “還有你教我的萱草花的詩,以及那些素饌小菜的做法,有用,都有用!”

  “王公對吾家很是合意,不但多給了兩貫錢,還讓他的姨娘來說了,往后若宗親里誰家要在園子里頭小宴賓朋,或者王公與學士們要去金明池郊游踏青,亦會想著吾家去做炊事。”

  姚歡語速不慢,說得一氣呵成。她當初穿越來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寄付靈魂的這具軀殼,不但令她擁有符合這個時代審美標準的姣好顏值,而且賜予她正常的語言能力。

  這在她看來,反而比老天直接給個什么太后貴妃大長公主的金手指身份,更合自己心意。

  只要能解決說話溝通這一關,其他都好對付。

  邵清見姚歡忽地變成話癆,對著自己滔滔不絕,好像中了榜的舉子般興奮,他的心不禁又柔軟了三分。

  這女子,與我是親近的。

  邵清品咂著姚歡那份從眼底漾起的興奮,道句“甚好甚好”,又作了漫不經心之色道:“哪位貴客?可是汝舟說的那位曾府的公子?”

  姚歡一愣,旋即回憶起數日前,自己口無遮攔的弟弟對邵清說過,姨母和姐姐都管曾家四郎叫神仙,不由臉一紅。

  不待她作答,一旁的小汝舟已稚聲嫩氣地開腔:“不是曾四叔,是一位老公公…”

  “汝舟,你先進院里去,將書包放好,坐著等先生給你們開課!”姚歡果斷地打斷弟弟。

  饒是她被小小成功打了雞血,也還留著一絲謹慎。黃庭堅畢竟是蘇門四學士之一,曾被視作舊黨中人,與駙馬王詵同時遭受過皇權的懲罰。

  就算黃庭堅如今在政壇已邊緣化,新黨不再盯著他,但這樣的人的社交信息,總是越少傳揚些,越好。

  “邵先生,辨識香料的,是一位制香前輩,還即席說了些商路番香的趣聞軼事,教人很長見識。”

  邵清點點頭,拍拍姚汝舟的肩膀:“進去吧,找葉柔要你的茵席,昨日你未來,我吩咐她洗曬了。”

  姚汝舟暗暗翻個白眼:先生你這下高興了吧,俺阿姊打發俺呢,就為了多與你說些時辰。

  不過,這娃娃今日也胸有喜氣,畢竟姨母和阿姊掙了錢,也能惠及于他。

  他于是笑嘻嘻地跟阿姊道個別,熟門熟路地鉆進院門去。

  姚歡很快就決定岔開關于宴席成員的話題。

  而接下來的新話題,也是她今日來見邵清的另一個原因。

  “邵先生,那日你贈以香料包時曾說,這些香料來自西域商胡朋友。我冒昧相問,你這些胡商朋友,是走的海路還是6路?”

  邵清本能地一驚。

  她問這話是作甚?我住在開封,離廣州市舶司甚遠,她難道想試探我,東西是不是從北邊的海上泊岸的?我此前搪塞過她家,說自己阿父是京兆府人士…

  霎那間,邵清起了提防的心思。

  “走的6路,也是從前吾家在京兆府時的故交,互相買些藥材和皮貨,”邵清面上云淡風輕道,“姚娘子家也是從慶州搬來開封的,娘子也知道,雖然當今官家登基后,我大宋與西邊時有戰事,可河西隴右的商路一直通著,也算是小民小商們的幸事。”

  “哦…”姚歡想了想,干脆直說,“邵先生,昨日在駙馬府上,那位制香前輩說起,番商中的大食商人,會帶著一種青灰色或褐黃色的干豆子,直接煮水喝,滋味清苦。我想找那種豆子來瞧瞧,不知是不是與我中原的煎茶相似。”

  邵清聞言,松了口氣,繼而又自責過于敏感。

  “好,金秋若他們從商路來,我問問他們。”

  姚歡因想著,阿拉伯人走西北絲綢之路,遠比走泉州廣州的海路早,既然南方的番商有咖啡豆,西北的番商也可能有。何況邵清是個答應了事情就會有回音的人,拜托他去問問,比較靠譜。

  時間窗口差不多就在公元11oo年前后,兩宋時代商貿如此紅火,咖啡居然是到了清朝才由各種西歐傳教士傳入的,這是為啥?

  是因為沒有我姚歡出現、咖啡豆就這樣被大宋吃貨們錯過了嗎?

  哈哈哈哈…

  想到這里,姚歡不禁笑自己,膨脹了膨脹了,儼然以“影響宋代飲食文化的十大重要人物”自居了。

  “那就有勞邵先生幫著留意打問了。”

  姚歡說著,掏出要還邵清的書:“哦,這是上回問邵先生借的《林氏清饌》,姨母與我都讀了,受益匪淺,里頭有些食譜,姨母說,是沈經略使在《夢溪筆談》里未記過的。”

  “《夢溪筆談》?這名字真好,沈經略使的留世之作?”

  邵清已與沈馥之和姚歡二人往來好一陣了,彼此熟絡后,沈馥之簡略說過家世,因而邵清知曉她們乃沈括的親戚。

  不過,他今日是第一次聽姚歡提起,沈括有這么本書。

  姚歡道:“這書呀,就像個百寶箱,什么都有。樂律、藝文、食饌、象數,還有機械和武器…”

  邵清本來微笑地聽著,然而聽到最后半句,驀地心頭一凜。

  沈括,沈經略使,神豐年間帶領鄜延路宋軍大敗西夏人的統帥。

  邵清意識到,姚歡說的這本書中,或許會有他要找的東西的線索…

大熊貓文學    大宋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