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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高俅的主意(上)

  未幾,球場上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年輕兒郎,分別穿著青色和玄色的短衫兒,應是類似區分敵我的隊服。

  姚歡是第一次看到宋朝的蹴鞠。

  只見兩隊分別有七人,一人守球門,六人進攻或防守。與現代足球最大的不同是,兩邊的球門,并非落地網門,而是用兩根主桿分開十步左右,凌空繃起一張網,網的中間還有一個大洞。

  比賽開始后,兩隊球員拼搶、傳球、配合、防人的章法,其實與后世的足球比賽,起碼在姚歡這樣的外行瞧來,有異曲同工之妙。

  甚至比后世的足球技法更考驗腳上功夫。

  因為在這大宋蹴鞠里,革球必須被踢得穿過橫網中間那個大洞,破門的這一方才記一分。

  有數次,眼看曾緯已過了幾個玄衫對手,到了網前,凌空一腳,惜乎失些準頭,革球未能飛入網洞里。

  姚歡看得乍舌——乖乖,這哪是足球,這明明是集籃球、排球、高爾夫于一體的腳部雜技哪。

  而球場里頭,高俅有意給曾緯喂了幾次球,讓他好出出風頭,卻發現,曾緯今日,不在狀態,數次起腳抽射時,都嫌草率了,所以屢屢踢不中網洞。

  踢球就像打獵,眼睛到了,心若未到,旗開得勝便是癡心妄想。

  而球友之間,又自有默契,不必出言商量,即可轉換配合的方案。

  打了兩炷香,曾緯再次拿球過人后,忽地又回傳給高俅時,高俅便明白,曾四郎主動放棄了領軍人物的角色,命他“高鷂子”大顯伸手了。

  于是,“高鷂子”如蜂蝶穿花般,靈巧地左閃右突,將玄衫的對手甩在身后,單刀直面對方門將,眼見著鐵塔似的門將撲了上來,高鷂子竟把拿革球,用腳面往自己頭上一勾,繼而身體向前一矮,下腰伏臀,將自己頃刻間拗成一張反弓模樣,雙腿并攏朝后彈起,如投石車一般,將正在空中滴溜溜轉的革球,分毫不差地踢入網門中央的大洞里。

  “好!好!”

  “妙法呀!”

  “看高鷂子的鴛鴦腿,果然名不虛傳!”

  頃刻之間,蹴鞠場里喝彩聲一片,便是那玄衫隊的小子們,亦折服于對手的球技,不吝掌聲與贊美。

  高俅這一招類似后世足球運動員“蝎子擺尾”的腳法,恰是他一招鮮吃遍天的絕活兒,靠著這一腳“鴛鴦腿”,開封城里無論是曾緯這樣朱紫人家的貴公子,還是禁軍三司里頭的蹴鞠好手,抑或是街頭巷尾的浮浪子弟,都知曉這個也才二十三四歲的王侯家奴的球場威名。

  然而此刻,高俅卻無心耽于眾人的吹捧。

  他眼光一掃,果然發現曾緯趁著進球歡慶,叉腰佇立,略喘口氣,向著柳樹下那姚娘子站立的方向,前胳膊擋在面膛上,看似抹汗,卻好一陣不放下來。

  定是在偷覷佳人。

  高俅心中暗笑,曾四郎向來何等自負人才風流,在男女之事上傲如孤鴻,平日里就算在上等館閣里喝個酒,他也厭棄那些妓娘作陪。

  眼下瞧來,他竟好像,對這抱上貞節牌坊的市井小娘子動了幾分心思?

  這些銜著金匙玉箸出生的王侯重臣子弟吶,定是平日里見多了矯揉造作又愛使性子的富家千金,乍見這般清洌醇釀似的女子,知慕少艾也是男子的本性使然。而那姚娘子算來成了他侄女兒,偏偏又是個身負貞名、不好輕易求得的,哎呀呀,這帶了雙層禁忌的感覺,該多撓心!

  不過,高俅今日對這球場內外的一對男女,即便如此自以為是地琢磨品評一番,也并無旁的促狹惡意。

  他甚至,對那年紀輕輕舉止溫文、拾掇吃食來卻細致麻利的姚娘子,很抱有幾分好感。

  曾緯方才攜著他進入蹴鞠場子時,就言簡意賅地透露,蘇軾次子蘇迨,總算能留在開封城了。而去向自己的父親曾布曾樞相求助的,正是這姚娘子的姨母,也算是蘇家的故人。

  高俅直到去歲春上,還在給蘇軾做書吏。不料朝堂里風云驟變,新黨再度得勢,蘇軾又因言獲罪,被貶去了惠州。

  臨行前,蘇軾親自將高俅,帶到了駙馬府中,拜托自己大半生的知己,駙馬都尉王詵,收下這機靈的年輕兒郎為近仆。

  這種猶如托付幼子般的舉動,出現在家主與仆下之間,只要心是肉長的,都不可能不為之動容。

  現下,聽聞蘇二郎的命運也有了轉機,高俅的欣喜,以及對沈家女眷的感激,滲透心扉。

  小半個時辰后,一度熱火朝天的蹴鞠場子,安靜下來。

  沙地旁的柳蔭下,球員們三三兩兩,或坐在石頭上,或倚靠樹干,手托津津有味地啃著曾緯請客的各味雞腳。

  “小娘子,你這雞腳里的骨頭怎地去得這般干凈,吃來比豬蹄還爽氣。”

  “滋味也美,這個豆醬調得,比樊樓、遇仙樓的還好。”

  “俺喜歡這個糟辣的,若再配一壺冰酪漿,那真是做神仙亦不過如此。”

  “兩位小娘子,你們家鋪子開在何處?改日俺再去捧你們的場子哩。”

  兒郎們一半是捧曾四郎的面子,一半是因為確實折服于雞爪的美味,你一言我一語地,與姚歡和美團搭訕著。

  “就在東水門內,離虹橋百來步的汴河邊,沈二嫂飯鋪,各位郎君得空路過,務必留步,嘗嘗俺和二嫂現炙的豬腸子,與這些雞腳比,又另有風味。”

  姚歡殷勤地應酬著,忽見一個玄衫球員,只向隔壁茶攤子上一坐,買了碗茶水,靜靜飲著,雖也笑盈盈地望著這邊,卻并不來取雞爪。

  “郎君可是不愛吃雞腳?”姚歡上前柔聲探問。

  她深知做買賣最忌不敢開口,見到對自家產品看上去不感興趣的食客,問問又怎么了?

  更何況,這郎君面相溫善,看著比曾緯、高俅小上好幾歲,在場上靈活而不兇悍,若沖撞狠了,還向對手抱拳告罪,頗為斯文懂規矩。

  少年郎聽姚歡打問,忙將茶碗放下,彬彬有禮地向姚歡道:“娘子家的小食色香俱佳,只是,只是在下向來茹素。”

  曾緯此時亦走過來:“歡姐兒,這位宇文郎君,雖未皈依佛門,吾等卻都曉得,他葷腥不沾,已有數年咯。”

  姚歡心道,原來如此,倒看不出來,這少年不吃肉,踢起球來勁頭卻不小。

  又聽那少年主動自我介紹:“在下宇文黃中,字叔通。”

  宇文黃中?那不就是靖康之難后、于南宋初年毅然北上出使金國的社稷名臣——宇文虛中?

  高俅,宇文虛中。

  一下子就打卡了兩個史上重量級人物,還順便把一整車雞爪都賣了,這趟頂著酷暑出來搬磚,值!

  姚歡心中歡喜,眸中晶芒閃閃,頰邊兩朵原本是熱出來的紅云,因了心情激動,越發緋色動人。

  曾緯瞧著她,一時間竟舍不得挪開目光。

  那宇文黃中畢竟歲數小些,又是世家公子出身,怎會如高俅那般會察言觀色。他渾然不覺曾緯的微妙神色,認真地問曾緯:“四哥去駙馬都尉園子里賞畫時,可否帶上愚弟?”

  曾緯方醒過神來,笑道:“當然。”

  高俅與這班貴胄子弟混得久了,深知卑卑喏喏地腔調反倒教彼等不喜,遂也湊上來道:“駙馬愛畫,山水尤甚,宇文郎君擅用禿筆勾畫層巒疊嶂,正該去看看那幅雪景山水圖。”

  曾緯睨他一眼,道:“先莫論畫了,高鷂子,你今日未騎馬,我便派你個差事。這一車子雞腳,就數你吃得最多,你便幫著我侄女,把她的食車推回飯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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