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靠在沈宅和王婆婆宅子之間的夯土墻邊,覺得自己又看到了一番奇景。
王婆婆躬著腰,一臉寵溺地給貓兒們喂吃的。
在北宋見到貓奴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位貓奴去取來喂貓的,竟然是白花花一兜子雞爪!
有賴于老天分配給穿越者一個廚神姨母,姚歡昨天飽餐了兩頓純血KFC(開封菜),今日早飯亦吃得不少。
但此刻一見雞爪,雖然是生的,她也是口腔里一酸,舌尖又開始分泌豐盈的唾液來。
在她姚歡的美食名單上,若雞爪排第二,小龍蝦不敢稱第一。
紅燒雞爪,豆豉雞爪,虎皮雞爪,糟鹵雞爪,麻辣雞爪,可樂雞爪…統統是她的舌尖良伴,而她最拿手的,是一道酸辣檸檬雞爪。
雞爪兩斤洗凈,大號不銹鋼鍋子加滿水,投入八角、桂皮、老姜片、茴香,沸騰后倒入雞爪,淋黃酒三大勺,煮至雞爪皮開骨凸,用漏勺撈起,迅速浸入裝了冰塊的臉盆中。如此冰火之間,不僅雞爪Q彈有嚼勁,而且雞爪的大骨與趾骨很容易分離出來,是為拆骨鳳爪。
然后,另置玻璃大碗,碼放好拆骨雞爪,倒入純凈水、生抽、浙醋、新鮮紅辣椒碎末、紫皮洋蔥碎末、大蒜蓉、香菜末、白砂糖,最后鋪上鮮切檸檬片,蒙上保鮮膜,在冰箱冷藏室放一個晚上,次日中午取出食用,就著冰啤酒,堪稱夏日治愈系神菜!
可是在北宋,這么好的食材,竟是喂貓的么?
明明就連豬下水,都在平民階層里很有市場的啊。
姚歡壓了壓口水,一邊也“咪嗚咪嗚”地逗著貓兒們,一邊拿了閑聊的語氣,與王婆婆道:“婆婆這雞腳何處買來?”
王婆婆乃巷子里出了名的高齡貓奴一枚,現下全心撲在貓主子身上,話癆習性便收去了幾分,只“咳”了聲,向姚歡道:“雞皮尚有些油水,雞腳管不得半分飽,吃了又會勞碌命,誰要吃來?何須拿銅板買,誰家殺了小公雞,去討便是。或者起得早些,去市里菜鋪討,不過討不得幾副。”
姚歡反應過來,是了,北宋這個時代,城市周邊有大面積養豬養鵪鶉食用的,但集中供肉用的養雞場,還沒有吧。養斗雞賭博的,估計倒不少。家中養雞,則主要為了吃蛋,或者拿雞蛋換錢。加之聽王婆婆的意思,人們認為吃雞腳會命衰,這雞爪子自然只能喂流浪貓了。
不過,事在人為,姚歡腦子里漸漸成型的一些念頭,還是讓她頗想一試。
這日,姨母沈馥之在臨近傍晚時回到家,見外甥女頂著腫腦殼,神采奕奕地坐在院中看蝦看花,更放心了些。
美團從灶間鉆出來匯報,說曾府的管事親自出來,客客氣氣地接了拜帖。
沈馥之飲一口美團端來的杏子飲,搖著團扇輕笑道:“這幾日,不知曾樞相怎生訓斥他長子長媳呢。不過此事確須快些,萬莫因了稍許耽擱,蘇家二郎便也啟程去了南蠻之地。”
姚歡見姨母心情不錯,乖巧附和幾句,回房拿來姨父那闕抄來的小院朱扉開一扇。
美團機靈,忙也搭車稟道:“二娘,姑爺送來一扇羊肉。”
沈馥之臉上笑容一僵,頰邊布了陰云,接過那詞箋匆匆讀過,眼神越發冷冽。
“酸詞艷語,怎不拿去燕館勾欄給角妓粉頭們唱去,誰不知道,他堂堂太學蔡學正給青樓女子寫詞的勁頭,比平日里訓導起學生來還大。”
沈馥之說完,將詞箋揉作一團,仍在地上,又向美團道:“不過羊肉自是好東西,今晚便煮了,浸入那鍋老鹵缸中,明日吾等吃軟羊湯餅。”
美團似已習慣這個劇本,柔柔地“哎”了一聲,附身拾起紙團,返身往灶間去,繼續干活。
這面憨心靈的小婢子知道,羊肉當然不能扔出去,但二姑爺每回送來的詞箋,更是要收好的。
沈馥之瞟見姚歡眼中不知所措的局促,面色即刻又柔和下來,沉沉道:“情事里,覆水難收的道理,與強扭的瓜不甜,是一樣的。我與你姨父,夫妻緣分已盡,他仍如此執念,徒惹周遭笑話而已,我卻不會回心轉意。”
說罷起身,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道:“我去做夜市了,亥初自有阿四送我回來,你們先安寢,莫擔心我。”
姨母這般態度,倒教姚歡越發好奇。他二人究竟因何成了一對怨侶?
不多時,美團做好晚飯,端到小龍蝦池旁矮矮的石桌上。又點了艾香熏蚊蟲。
露天用餐,是姚歡要求的。
若在當代社會,去仿古庭院里吃一頓由古裝服務員伺候的私房菜,得花老鼻子錢了。目下可是真古建筑環境、真古人一對一服務,不高高興興吃頓花園晚餐,豈非浪費了這氣候宜人、花香沉醉的夏夜黃昏。
主仆二人的晚餐,簡而不陋。
一小菜、一湯羹、一主食。
小菜是芫荽醋拌木耳。芫荽就是香菜,姚歡上一輩子住在長三角包郵區,但公司里北方同事不少,因而她聽得懂發音“延遂”的芫荽,就是指的香菜末。
香菜在漢代張騫通西域時,就從中亞傳入華夏大地,北宋時已成為家常必備調料。姚歡細瞧那些和碧綠香菜末相擁的木耳,與后世的黑木耳略有不同,泛著棕黃色,叫米醋和小麻油裹了,明亮油潤,入口脆糯參半,想來到了炎夏,若在井水里冰鎮過,更能刺激人的味蕾。
湯是豆腐豬紅羹。豬紅即豬血,沈馥之的飯鋪主賣豬下水,家中飯桌自然也常見各種豬內臟的食材。
美團認真道:“歡姐兒,二娘說了,吃啥補啥,你那日撞柱子流了那多血,這幾日的湯羹都用豬紅做。”
姚歡聽了不禁莞爾,吃豬腦補人腦,吃豬血補人血,老祖宗的食療原則就是這么簡單粗暴。不過,動物的肝臟與血液里有大量能被人體吸收的鐵元素,為了在重生的世界里有個強壯的身體,多吃點血制品,沒壞處。
她嘗了一口豬紅羹,胡蔥碎調過的豬血不騷。豆腐的煙鹵味也不重,畢竟這個時代還沒有內酯豆腐的工藝,傳統工藝的鹵點豆腐,能被美團做得這般清醇滑嫩,這妮子手藝不俗,到底是沈馥之調教出來的小助理,近朱者赤。
再咬一口作為主食的野薰菘菜豬肥膘丁包子,一股葷油肉味與菌菇清香混合的至鮮,激得姚歡的神情,就像漣漪蕩漾開一般,舒展愉悅。
“這包子真好吃。”姚歡由衷贊道。
美團聞言詫異道:“包子?歡姐兒,這不是包子,這是饅頭啊。”
姚歡也是一愣。是了,此世有餡兒的包子,人們應該是喚作“饅頭”的,即使千年后的南方,人們也管有餡兒的包子叫“肉饅頭”、“菜饅頭”,發酵過但沒有餡兒的包子,則叫“實心饅頭”。
姚歡放下筷著,準備賣慘。
她黯然傷感道:“美團,這可怎辦,我出事醒來后,似乎忘了許多東西。有時候看到一件物事,明明認得,卻說不出它的名字。”
美團似乎不覺得這是個值得煩惱的問題。她捧著碗坐在東廂前的石墩子上,撕了一塊沾著葷油的包子皮兒,一邊往嘴里塞,一邊慢吞吞道:“歡姐兒忘了啥,問俺就是,俺又沒撞過柱子。”
姚歡被后半句逗樂了。這小婢子是心里頭機靈,講話則過于耿直了。
“那包子是啥?”
“菘菜葉裹著餡兒啊。”
“炊餅是啥?是烤的燒餅嗎?”
“炊餅是這樣的,沒有餡兒。燒餅?燒餅,俺也不知道是啥,歡姐兒說的可是胡餅?”
美團比劃著手中的白面包子皮,認真講解。
姚歡已明白了個大概。好的,穿越者融入,先從面食名字掃盲開始吧。
她不再討教,而是風卷殘云般吃完了美團的作品,方施施然道:“美團,你平日里不去姨母的飯鋪幫忙?”
“去哪,只是歡姐兒住來,傷還沒好,二娘吩咐俺這些時日都守著你。”
“哦,那你明日去菜鋪,幫俺討些雞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