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武在春季之前回軍。
在此之前,他斷斷續續收到了南下大軍的消息。
“君上稱此為一合諸侯,乃是效仿桓公?”魏相說這話時,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這個消息還是呂武在魏琦來信前跟魏相分享的。
國君成功地與齊國、魯國、衛國、曹國、宋國、莒國、滕國、大邾和吳國在“虎牢”完成會盟。
呂武說道:“楚有能人,諫言楚君不與我糾纏,攻陳以懾不服。我觀之,恐適得其反,逼使陳國歸我。”
陳國跟楚國翻臉,對晉國竟然不是一件好事???
魏相是晉國第一才子,外交天賦上也是極佳,考慮到晉國一直想搞“疲楚”又屢屢沒搞成,瞬間明白呂武那么說是個什么意思。
他低低嘆息了一聲,說道:“此事難矣。納陳不妥,你我皆知。然,不得不納之,以效諸侯。”
事情是這樣的。
晉國和一幫小弟在“虎牢”搞會盟場面,比較奇怪的是楚國竟然沒逼近“虎牢”強行湊熱鬧,而是跑去教訓了陳國一頓。
楚國將陳國摁在地上打的直接后果,是讓陳君媯午更加悖離楚國。
陳君媯午派出使者要去“新田”謁見晉君姬周,商討陳國加入晉國陣營的可行性。
當然,陳君媯午派出使節團想跟晉國結盟的事情,目前只有陳國的高層知道,晉國陣營以及楚國陣營的各國國君暫時是不知情的。
不知道,但是很多事情在事先能夠進行猜測。
呂武和魏相交流下來就得出一個結論,先有楚國令尹子重搞事,楚君熊審又干出親征陳國沒打死的事情,必然嚇得陳國不敢繼續再跟楚國哥兩好。
現在“東方世界”存在兩個陣營,陳國不在楚國陣營待,不跑來抱晉國大腿才是怪事。
“我竊以為,陳公子必大肆出國以求存。”魏相很喜歡用自己的聰明才智進行預言。
呂武聽得愣了一下,問道:“因何有此言?”
魏相就說了一些陳國的往事。
陳國的公族很有意思,之前已經有不少公族分散前往各國,挨了楚國一頓打之后,肯定會向外“疏散”再次分散公族成員。
那些早就離開陳國的媯姓公族大多前往中原各個諸侯國,有的泯滅于眾人,不少死得沒人清楚怎么死的,少量則是成功在某國名列貴族,比如齊國的那個媯姓田氏。
混得比媯姓田氏更好的也有,只是媯姓田氏干的事情最牛逼。
呂武當然知道“田氏代齊”這件事情。
他曾經還很認真地思考過,比如陰氏能不能有樣學樣,得出的結論是晉國根本沒那樣的操作空間。
晉國從來沒有一家獨大的環境,什么“大斗出小斗歸”這種事情玩到破產都不會有什么效果,甚至可能要讓另外的家族笑死。
想在晉國收買人心,只有一個前提和一種方式。
呂武正在踐行自己得出的結論,為之奮斗而不懈。
一個前提是:自身足夠強大,不懼誰來挑戰。誰惹事哪怕不能將對方干死,自保的實力則必須要有。
一種方式是:不要吃獨食吃得太難看,拉上至少一個靠譜的盟友,盟友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強,再帶一帶中小貴族時不時喝點湯。
在晉國,有郤氏和欒氏的例子在前,講交情談感情太虛,遠沒有相同利益的結合來得可靠。不明白這個道理,近年來韓氏的遭遇就是個典型。
“此番歸師,明歲復來?”魏相真怕陰氏明年繼續西征,又有些期盼,心態比較復雜。
呂武眉頭皺了一下,沉吟道:“如無巨變,明歲必來。”
他們今年的西征收獲比去年少,魏氏覺得秦國沒什么油水能撈,不想再勞師動眾西征了。
魏相心想:“沒什么油水了還來?已經在做虧本生意了啊!陰氏死盯著秦國不放,作為親密盟友的魏氏不好不跟,太難受啦!”
呂武則是在想:“老魏家的格局小是祖傳的咯?能將秦國打死,偏偏收了手。怎么連祖宗能把秦國逼得西遷,想著要停手啊?!”
這里純粹是呂武用自己的思想和價值觀在為難魏氏。
每一個時代都有屬于自己的“準則”,哪是一個“準則”能在所有時代都通用呢?
強男鎖男這種事情,不能干的呀!
呂武是帶著軍隊在回國的路上,他卻沒有將所有的軍隊都帶走。
陰氏有六千多的騎兵部隊留下,還有兩個“旅”進駐了“吳陽”,再來就是收服自白翟的可用武裝了。
魏氏沒騎兵,魏相被呂武要求留下一個“旅”,同樣駐扎在“吳陽”。
這個“吳陽”在汧水西岸,位處秦國都城“雍”的西北方向。
說起來“吳陽”當地的秦人也是足夠倒霉,前前后后迎接陰氏和魏氏的四次摧殘,一次比一次攻克起來容易,后面干脆能跑的秦人都跑了。
呂武選擇“雍”西北面駐軍,不是選在離晉國更近的“雍”東北面岐山駐軍,主要原因是知道秦國正在大肆征召騎兵,需要用“吳陽”來作為一個釘子。
只要陰氏和魏氏固守的“吳陽”不陷落,秦國召集再多的騎兵都需要心存顧忌,不拔掉“吳陽”輕易不敢進擊晉國疆域。
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魏相再不情愿也配合地留下一個魏氏“旅”駐守“吳陽”,怕的就是秦國沒顧忌直接襲擊魏氏在河西的“邑”和“邦”。
另外,呂武明確表示明年會繼續西征,魏氏從維護盟友關系親密度到為自身考慮都必須跟上。
誰讓魏氏跟秦國才是最近的鄰居?不將戰場預設在秦國疆域,要在自己家里開打嗎???
魏相心情無比復雜地說道:“陰氏或可出兵侯麗以占之,再擊渭水河岸之土。”
向秦川進擊啊?呂武當然想,只是不能那么露骨。
他笑呵呵地說道:“大荔之戎諸事尚未廣為流傳,靜待以觀后效為佳。”
陰氏一直在增加控制的土地,奪取秦川這件太急切了可不行,會暴露戰略意圖的!
呂武想的是細水長流外加水到渠成,將話題轉到了南方的事情上面。
南下的各國等“虎牢”會盟結束后,沒有選擇繼續南下,由晉君姬周帶著去了周王室轄地,按例地向周天子匯報喜人成果,再分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呂武同時還知道范氏盯上了鄭國的消息。
這個消息是從兩個渠道傳到出征狀態的呂武手里,分別來自陰氏自己的家臣以及魏氏的魏琦。
其實,上一次范氏咬下鄭國的“祭”地之后,呂武就大概知道范氏跟鄭國會沒完。
只是,他沒想到范氏的動作會那么快又不要臉。
比較搞笑的是,鄭國后面派出使節團追上了歸師狀態的晉君姬周,請求晉國放過鄭國。
為什么搞笑?只在于前一刻鄭國求晉國放過,后一腳又宣布跟楚國的聯盟關系牢不可破。
不止搞笑在那里。
鄭國沒有等前一支使節團回去,又給派了一支新的使節團要到“新田”再次謁見晉君姬周。
鄭國后面那個使節團,他們想要陳訴范氏士匄做了一些不是人干的事情。
鄭國其實也不奢望晉君姬周會怎么處置士匄,純粹就是去叫慘博同情的,再期望能贖回被俘的鄭人。
呂武為什么覺得士匄不要臉?
他人沒有回去已經知道士匄拒絕鄭國贖回戰俘的消息,并且士匄對鄭國倒打了無數耙。
士匄的意思就只有一個,鄭國的一些行為侮辱了他,范氏絕對不能忍。
什么行為?明明打輸了卻不認算不算是一種侮辱?那絕對是不能算的。
鄭軍頑強不屈在各個諸侯國的貴族看來會很復雜,他們既會覺得鄭人不知好歹,又必需贊賞鄭人的堅韌意志。
帶有悲劇色彩的勇猛事跡,一般會令人從感性的一面去看,進而產生同情與羨慕。
羨慕是個什么鬼?懂的都懂呀。
各個諸侯國很欽佩鄭軍對上晉軍的頑強意志,萬般希望自家的軍隊能學一學那種頑強不屈的精神。
只是吧?晉國肯定不能接受。
要是誰碰上晉軍都玩死戰不退這一套?晉國就是根鐵棒也會被磨成針的!
這樣一搞,晉國的君臣哪怕覺得士匄做事不地道,對鄭國退讓則是完全不可能去做,又要在國際上挽回屬于晉國的形象,陷入了矛盾的糾結之中。
其中最為矛盾的一定是晉君姬周。
他很想卿位家族能各自尋找目標,不愿意看到卿位家族只光撲在內斗上面,卻是又擔憂卿位家族屢屢私自開啟戰端,甚至攪亂一些戰略布局。
結果就是呂武人還沒有回去已經接到了國君的私人信件。
國君在信件中抱怨士匄吃相難看,表達了對中行偃會針對東方幾個國家的擔憂。
呂武有理由相信國君行禮埋怨陰氏和魏氏開了開啟私戰的頭,搞得幾個卿位家族有樣學樣。
而實際上,呂武很想直接懟國君過于矯情,又明白國君害怕對形勢失去掌控。
國內穩定是國君想看到的局面,對外擴張的各家不會少了國君和國家的那一份。
至于國君對國家的掌控啥的?敢問,國君除了剛回國的那兩年因為大家給面子能干點事,后面國君又有什么話語權啦???
出于某些目標,呂武回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魏琦好好商議一下,能在哪些方面對國君表達友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