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貴族哪天真的全面團結友愛,一定是這個世界變得不對勁了。
這個并不是某個時代一些人的錯,一開始是時局方面的迫不得已,再來就成為一種傳統。
所以,一切的鍋都能丟給老前輩,后人是絕對不肯背善于內斗這個黑鍋的。
晉國內部的內斗之風之盛也不全然是壞處,沒有這種朝不保夕的危機感,各家哪來的緊迫感,也就不會有晉國的強大。
因此,凡事不能只看壞的那一面。
呂武回封地之前,決定接受趙武的邀請,去“趙”城一趟,接受趙氏的款待。
很早之前,趙氏遭到幾乎全國貴族的圍攻,城池自然是被攻破,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趙武接收“趙”城時,不提四面城墻破損嚴重,城內也是廢墟處處。
當時的趙氏要什么沒什么,尤其缺乏人力資源,導致趙武長期逗留在“新田”,等收拾完城內的廢墟才回到封地。
城內的廢墟好收拾,想要將破損的城墻重新修葺并不那么容易。
筑城極為耗費人力和物力,修葺城墻則是看時局。
和平時期大搞城防建設,必然會引來一片側目,使人懷疑是不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不然賣力修建防御設施是要搞什么。
趙武前前后后花了五年的時間,無一例外都是局勢合適才抽調勞力修修補補,終于將“趙”城的城墻給修好,并且進行了必要的加高和加厚。
“越過禮制了。”呂武站在‘趙’城的城墻之上,摸著女墻的夯土說了那么一句。
周禮有許多規定,其中包括城池的大小以及城墻的高度、厚度。
那是一種以爵位來遞減的規格,比如“天子之城方九里,諸侯禮當降殺,則知公七里,侯伯五里,子男三里”的這一套。
盡管周王室的尊嚴好幾次被踩在腳下踐踏,周禮卻沒有全面崩壞。
說沒有全面崩壞,意思就是有些規則已經被打破。
其中包括晉國的“卿”位比小國之君這一條。
晉國的“卿”在地位和待遇方面直追之列之君,筑城也就能夠采用“諸侯”的標準。
趙氏曾經闊綽過啊!
呂武所看到的“趙”城長六里、寬五里,比“陰”城大了不少。
原本“趙”城的城墻高度約是六米,趙武重新修葺給加高到了八米,寬度從本來的三米多增加到四米多。
這個是能從城墻表面夯土顏色來進行分辨的。
越是時間久遠的墻面就越黑,越新的墻面則是越白,遠遠站著觀看一下子就能看出經過什么樣的改動,包括哪一些城墻段曾經崩塌過。
趙武現在連“卿”都不是,有一座這么大的城池算是祖宗遺產,加高加厚城墻則是真的違制了。
要是有誰跑去找周天子告一狀,周天子又死咬著不放,信不信晉國的國君哪怕只是為了讓周天子臉面好看一些,“趙”城就要拆掉重建?
趙武能說什么?
他總不能說自己極度缺乏安全感,玩“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那一套吧?
還是說,他篤定自己某天能坐上卿位,不過是將以后需要做的事情,提前給先干了?
事實上的情況是,趙氏經過覆滅又獲得復立,誰都能看得出趙氏的某一代家族肯定能夠獲得卿位,差別是在什么時候失而復得而已。
這個不限于趙氏,對任何一個曾經擔任卿位的家族都通用。
那么就能夠理解胥童的野心和不甘。
胥童的野心是恢復家族榮光,不甘心沒人愿意幫一把,只能傍上姬壽曼的大腿。
可惜的是姬壽曼不給力啊!
姬壽曼:怪我咯???
趙氏正在百業待興的階段,偌大城池的居住人口不會超過一萬,城池郊外的農田覆蓋率也著實是小了一些。
呂武一直有在關注趙氏,某種程度上可能比趙武更清楚趙氏有多少家當。
目前,算上武力部分以及屬民、奴隸,趙氏的總人口已經超過七萬。
這種人口貴族已經算是中等家族不弱的一批,要是武力強一些都能開始為謀求卿位進行規劃了。
當然,趙武才不用那么勞心勞力。
這孩子有的是人在背后幫忙,時不時就能獲得一些家族的歸附,再“追回”曾經失去的封地。
那么多幫趙武的人之中要算呂武一個。
畢竟,陰氏和趙氏是姻親,呂武再怎么不愿意都要考慮外部的看法,該幫趙武的地方不能落于人后。
關系就擺在那里啊!
呂武要是不幫趙武一把,不但場面上會很難看,也將出現一種薄情寡義的負面影響。
別說是有久遠之后的威脅,哪怕是威脅已經出現,除非是當即進行翻臉,不然但凡還能過得去,再不情愿都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親戚之間互相羞辱,以為丟臉的只有被羞辱的親戚嗎?
有那層關系的存在,認為親戚遭到羞辱與自己無關,不是腦子缺了根筋,就是破罐子破摔。
那么干,也許會覺得爽,實際上真的就是在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行為。
因為在外人看來,好歹是親戚都能那么搞,某某誰的人品絕對有問題;或是,連家人都不肯放過,一旦存在矛盾,必須找機會將某某誰搶先弄死,免得競爭失敗遭到更慘的對待。
所以矛盾無法化解為前提,應該怎么做?
無法狠心,又做不到天衣無縫,無論心里再怎么感覺惡心,能過得去就且先維持一個過得去的局面,再來個眼不見為凈唄。
呂武問道:“就任閽衛需有一‘旅’常駐宮城,伐白翟之戰又需一‘旅’,趙氏兵力可足夠?”
閽衛帶至少一個“旅”進駐宮城是呂武自己先起的頭,漸漸就變成一種附屬條件了。
趙氏現在有多少兵力?
應該不會少于三個“旅”的樣子。
剛復立沒幾年就能有這樣的兵力,比一些中等家族要多,很符合趙氏該有的底蘊。
看一看解氏就知道了。
解朔成為“卿”才幾年,一次討伐齊國就為解氏增添一個“旅”的兵力,軟實力方面的增漲更為迅猛。
趙氏當了多久的“卿”,又留下多少福澤給趙武。
等待時局合適之后,那些“福澤”就會變成趙武實力的一部分。
呂武所知道的是,趙武的母親趙莊姬還沒有將手頭全部的實力交出來,一旦趙莊姬全交給趙武去掌握,趙武手里起碼會有一個“師”的兵力,封地也能在目前基礎上擴大兩三倍。
以上還沒算一些本來就等著趙氏復立,要重新歸于趙氏的中小貴族。
再加入那些的話,趙武的實力能像是滾雪球那樣,短暫時間里直追卿位家族該有實力的尾巴。
不出意外,趙武的答案是兵力差不多夠用,比較困難的是恢復封地的生產。
“多去見乃阿母,若得傾力相助,可少奮斗二十年。”呂武說道。
趙武臉上一囧。
那位國君的妹妹,也就是晉國的宗室女,她在趙氏的覆滅中充當了很舉足輕重的角色。
好些人將趙氏覆滅的鍋完全扣在趙莊姬的腦袋上?
那樣完全就是在甩鍋。
從國君能發出號召,又有那么多家族參與圍攻趙氏,怎么可能只有趙莊姬造成那樣的局面。
沒有趙括和趙同屢屢做出錯誤的選擇,又有趙氏那么多族人囂張跋扈,能是那樣???
趙武的處境其實很尷尬。
他的生母在趙氏覆滅中出了大力氣,想滅掉趙氏的是國君與公族,幾個強大的卿位家族充當打手。
要不是趙朔死得早,恐怕趙武都無法在那次“事變”中活下來。
諸多的原因使得趙武幸存,又讓他的處境非常尷尬。
掏心掏肺想幫他的韓厥因為趙莊姬的原因,存在不小的顧慮。
趙莊姬害怕趙武聽信韓厥的一些話語,不敢無條件幫助趙武。
趙氏的殘余,越對趙氏忠心耿耿,對趙武的芥蒂就會越大。
一套連著一套,造成的局面就是除非趙莊姬死掉,又或是韓厥死掉,想幫又愿意幫趙武的那一“派”才會放開顧慮。
現實局面就成了明明有兩股很大的力量愿意幫趙武,源于顧慮不能放開手,哪一“派”的主事人完蛋又會讓趙武失去很大的一部分助力。
“君上曾問于我,可愿以‘溫’地換‘趙’地,可曾過問于你?”呂武說完看著趙武,臉上帶著笑容。
趙武愣了一下,說道:“未曾啊。”
假的。
國君并沒有問過呂武那件事情。
呂武敢對趙武說這些,一來是很想趙武搬個家,再來便是篤定趙武不會也不敢去問國君有沒有這事。
他“哦”了一聲,一邊若有所思,一邊說道:“西疆與北疆盡歸于陰氏、魏氏,再無卿位家族一席之地;解氏非蟲,一捏就死;智氏貪婪成性,不可成依靠;范氏獨強,若無審時度勢眼光,大禍便在楚國屈服之后。”
信息量太大,搞得趙武很想喊暫停。
他細思了一下,理解的是呂武希望趙氏搬到南方,北邊和西邊已經沒趙氏的什么事。
這算是一種開誠布公的商量,也算是一種警告。
“溫”地原本屬于郤氏,雖然說也歷經戰火,破壞方面卻是比“趙”地小得多了。
一旦“趙”地歸于陰氏,未來的競爭中陰氏會比魏氏占更多的便宜?
趙武回過神來已經沒看到呂武,一問才知道呂武已經帶著隊伍離開。
他想道:“姐夫的意思是,希望趙氏能去南方發展,與陰氏形成南北互動的格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