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冰冷的雨落在人間,格外刺骨,尤其是這種細細雨,幾乎冷到人的骨頭里。
這個天氣,最適合呆在家中,三五知己好友幾壺暖酒,或是紅袖添香相互溫存。
但以上,屬于有錢人,有權人。
赤腳的百姓們,不顧冰冷的秋風秋雨,在天地中和老天爺搶收。
因為賣力的勞作,額上的汗水驅趕了身體的寒冷,還有豐收的喜悅讓這些干活的農人臉上都是笑意。
這是一片在玄武湖邊的軍衛屯田,收割莊稼都是軍人的家屬,這塊地也是上好的肥沃的土地。
朱五一身布衣,穿著半舊的皮靴子踩在泥土中,拿著鋤頭停的挖著,他的旁幾個戶部農司的官員,也都奮力的在土里刨著,完全不顧身上臟了的官服。
“又是幾顆!”
戶部主管農司的楊業驚喜的從地里拋出一串泥蛋蛋,然后小心的去除上面的泥土,露出農作物紅色的身軀。然后交給身邊的士兵,看著他們放在一個堆滿了這些東西的筐中。
“差不多了吧!”朱五停下手里的鋤頭,抬頭笑道。
“臣!”楊業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他是楊憲的弟弟,也是一位重視民生的官員,“臣,再刨一遍!”
說完,他拿起鋤頭順著田壟又小心的挖了起來。
不只是他,那些大漢的官員們都跟土撥鼠似的,在地里一遍遍的翻著。
過來許久,當秋雨停住,他們才住手。
深秋十月,秋收時節,檢驗今年試種的番薯。
這些紅薯從播種,到現在即將收獲,整整被人精心培育了三個多月。
這三個月以來,天下徹底拉開了亂世的序幕。
幾年七月,察罕帖木兒親率大軍至通關一帶,圍殲了劉福通的西路軍。
西路軍七萬多人,浮尸千里,無一生還。
今年九月,察罕組織大軍從虎牢出兵,攻擊洛陽,現在雙方還在大戰。
同時,紅巾軍的中路軍關先生在察罕留下的防線上咬開一個口子,繞過太原,進入塞上。
元廷大驚失色,組織了近十萬人的部族聯軍瘋狂的追趕關先生。
雙方爆發了幾次大戰,在秋天來臨的時候又各自收兵,相互僵持。
天下只有兩個人沒動,一個是齊魯之地的朱重八,一個是大漢朱五。
朱重八實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而朱五則是在等他們繼續打,打得更狠。
“多少斤?”楊業對稱著番薯的士卒們問道。
士卒們擦擦眼睛,仔細看看秤,大喊,“七百一十三斤!”
轟,周圍的官員們一下炸鍋了。
一畝地七百多斤,一畝地七百多斤!
這可是糧食,這是能讓人吃飽的,一畝地七百多斤的糧食!
而朱五卻有些不滿,走到秤前看看,這玩意是不是壞的。
他雖然以前沒種過地,可是也知道這玩意要是不畝產個兩三千斤,就等于嚴重不合格。
他在疑惑,席老頭撐著傘過來。
“已經不少了!”老頭拿起一個番薯隨后掰開,露出里面乳白色的果肉,“高產的農作物是要一代代的培育的,跟人類進化是一個道理!”說著,聞聞,然后把番薯又放回去。
他這一舉動,讓周圍的官員們敢怒不敢言。
“就是不知道味道咋樣!”朱五笑笑了,“如果味道差不多,明年就在贛地的軍衛還有山區推廣。”
“哎,重來一回,老區人民還是要吃這玩意!”席老頭苦笑。
此時,冷清的秋日中,雨傘下,秀兒和蓮兒一塊走來。
蓮兒又有了身孕,但是沒有上一次反應那么大。
“你們來干啥?”朱五笑問。
“果,俺要看看紅薯啥樣!”秀兒已經是大姑娘了,出落得很水靈。
“這些日子,你做夢都是番薯!”幾個嬤嬤跟著,謝蓮兒笑道,“我也想看看啥樣!”
這時秀兒拿起一個番薯,現在放在鼻尖聞聞,隨后怯怯的咬了一口,再之后皺著眉頭,“沒滋味,不好吃!”
“等回頭我給你做一個拔絲地瓜,甜掉你的牙!”朱五笑道。
豐收的喜悅讓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微笑,田野間穿行的騾馬車邊上,都是跟著大呼小叫的孩子。
與此同時,田埂上朱玉帶著幾個侍衛,快步的跑來。
“軍報嗎?”朱五用一塊布擦去手上的泥土。
“爹,濠城伯,不行了!”朱玉小聲道。
“李賽不行了?”朱五納悶,“七月去和州,他不是好好的嗎?”
“送來的軍報說,前幾天喝了酒之后摔倒,半邊身子就麻了,這幾天話都說出來了!”
“腦袋的病!”席老頭邊上嘆息,“別的病還好,這種腦血管的病,沒治了!”
秀兒也湊過來,眨著眼睛問,“李賽大叔咋了?”
朱五扔了手里布,“走,去和州!”
李賽,朱五手下最早的元老。
原是濠州守城門的老軍小頭目。朱五在郭子興麾下為百戶時,帶著幾個弓箭手歸附。
在朱五和秀兒要飯的日子里,他也沒少幫忙。
朱五打下金陵之后,李賽年老,快五十的人了只能鎮守在后方和州。
大漢建國,想起以往的種種,那個給了秀兒和朱五兩塊餅子的老軍,被封為濠城伯。
李賽那年娶了一個寡婦,前年生了一個兒子,現在剛剛兩歲。
人生就是這樣,隨著歲數的漸長,不得不面對讓人心傷的死亡。
死亡固然讓人遺憾,但起碼會是死在病床上。
盡管一江之隔,但淮西的風雨比江南冷。
和州城門大開,大隊的騎兵和馬車在余暉中蜂擁而入。
“臣等參見漢王!”和州的文武官員跪在李賽的宅門前。
朱五下馬,“別跪了,該忙什么忙什么去,不用顧及我!”說著,帶著秀兒和京城最出色的一生,進了李家。
一進門,滿目都是白色。
墻上,樹上,窗戶上。
人的衣裳,人的頭飾都是白色的。
一隊和尚道士在偏房中等著,等著屋里的主人去世,他們好念經做法。
“人還沒死呢,就他娘的裹上白布啦?”
院子里,一個魁梧的漢子咆哮著,撕扯著那些白布,沒人敢攔著。
“趙老五,你抽什么瘋?”朱五怒斥一聲。
“誰?”魁梧的漢子回頭,見到朱五忽然一愣,隨后直挺挺的跪下,“主公!”說著,哭出聲音。
“知道你心里難受!”朱五走過去,溫言道,“可你難受,人也好不了。瞎折騰嚇著人家家眷,就算老李走了,也走得心不安!”
“主公!”趙老五嗚嗚的哭著。
他就是當年和李賽一起投奔朱五的弓箭手之一,現在是和州的兵馬指揮使,和州六千人軍衛的指揮使。
聽到外面的聲音,李賽的家眷也迎了出來,跪在門前。
李賽的妻子哭得幾乎昏厥了,要被人攙扶著。
那個叫槐花的姑娘,比秀兒還大些,也已經哭成了淚人。
“你叫啥?”
“槐花!”
“叫爹!以后天天給你餅子!”
“你要俺娘嗎?你要俺娘,俺就叫你爹!”
回憶,剎那間涌上心頭。
見到秀兒,槐花和她抱在了一起,兩個少女痛哭。
“真不行了嗎?”朱五對李家人問道。
李賽媳婦搖搖頭,“大夫說沒指望了,老爺一口氣一直咽不下!”
“走,去看看!”朱五回頭,對幾個醫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