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金桂飄香。
令狐蓁蓁結束尋藥回到東萊城時,元狐貍又蹦上肩膀冒充紙狐貍,用長長的尾巴勾住脖子。
它最近似乎很喜歡這樣,好處是她雙手得以自由,壞處是它很沉。
“你不是魔氣嗎?”她不解地與它嘀咕,“以前抱著像羽毛,現在怎么這么沉?難道開始長肉了?”
元狐貍并不能說話,也不懂她的辛酸,又往頭頂竄,她趕緊用手托住,以免折了脖子。
一路行過東萊城最貴的飯館冬春樓,元狐貍尾巴開始貼著脖子磨蹭,令狐蓁蓁道:“我要是不帶你進去,你是不是夜里又會來偷吃?”
狐貍尚無反應,冬春樓里卻有人喚她:“咦?令狐師姐?”
一轉身,樓內已款款行出一人,紫衣寬袖,身材高大,正是紫虛峰修士趙振,他滿面驚喜:“師姐到東萊城怎么不提前告訴我?師弟正有許多疑惑想問令狐師姐!”
令狐蓁蓁反應奇快:“我正準備吃飯,你問吧。”
天頂忽又傳來珠玉般美妙的啼鳴,正是趙振的鸞鳥車,他立即歉意道:“師弟約的人來了,令狐師姐可否稍等片刻?”
當然可以,為了讓元狐貍吃頓好的。
令狐蓁蓁把狐貍抱下來兜在懷里,愉快地看著趙振拉開車門,一個年約三旬的女子從里面走出,她猛然愣了一瞬,下意識開口:“大、大師姐?”
大師姐?霜月君?!趙振也愣了,左右看一圈也沒找著霜月君的影子,便聽自己請來的厲害手藝人喚道:“小師妹?”
冬春樓最貴的雅室里茶香陣陣,趙振熱情寒暄:“原來令狐師姐是巧工君的師妹,我也剛知曉巧工君乃神工君門下,此番真是巧中之巧。”
“巧工君?”令狐蓁蓁有些好奇。
巧工君笑道:“我去年便已離開師門,中土地大物博,我想在這里自立門戶,有幸客人們還算喜歡我的手藝,送了個巧工君的稱號,愧不敢當。”
說著,她先從金雕鐲內取出一只檀香木盒,輕輕推給趙振:“趙公子想要的兩百張引香符,四百張避垢符,還有繡了真言的香囊六只,都在這里,還請過目。”
令狐蓁蓁被這聞所未聞的沖天銀錢氣震撼得瞠目結舌,趙振倒是神色如常,只道:“小師妹喜歡,我替她買些,令狐師姐潛心修行,我不敢打擾,便托人尋了巧工君。”
他甚會看眼色,見這對神工君同門多半有話想說,便起身道:“二位先聊,我去催些茶點。”
說是要聊,可令狐蓁蓁對大師姐并不熟悉,只問:“大師姐,師父好嗎?還有二師姐。”
巧工君微微一笑:“都好得很。母親還是很想念你,去年借著尋材料的由頭,還特意帶燕君來了趟中土,可惜沒見著你人。聽虞舞伶說,你那段時間在大荒,不巧錯開了——對了,有東西要給你。”
她從袖中摸出一枚嶄新的金雕鐲,竟極精細地雕刻成龍的模樣,一看便是師父的手筆。
“你走后第二年生辰,母親還是為你備了生辰禮。你不是會像龍群一樣的飛刃?她便把金雕鐲做成龍的模樣。上回來中土時她把鐲子給了我,只說若有緣遇到你,就交給你,里面可是有不少好東西,你一定喜歡。”
令狐蓁蓁輕道:“可我已經不是神工君門下。”
“你看看鐲子里的東西,先不急說不要。”
鐲子里放的東西比上回的金雕鐲要多得多,十幾件極精美的衣裙,什么花色都有,紋繡精致細膩,全然不輸給那條毀掉的華美長裙。除此之外還有無數若木樹皮紙,各色手藝人工具,以及堆了半人高的厚厚書冊。
“那是母親畢生所學,手藝人怎么做都在里面,你若有興趣,可以看看。”巧工君聲音溫和,“母親一直從心底期盼你不要放棄這一行當。我走了,還有兩位客人要見,想不到趙公子如此有心,竟在冬春樓相見,不得不辜負他一番誠意。”
她起身后又笑道:“事情過了快兩年,母親也想開了,你若得空,可以去東之荒東極山去看看她,她一定很高興,燕君會更高興。”
趙振進來時,一桌子昂貴的菜肴也進來了,他甚乖覺地不去看令狐蓁蓁發紅的眼圈,只忙著謙虛:“本該請師姐去我別館,可倉促間備不得好酒菜,此處菜肴尚能入口,師姐莫怪。”
見令狐蓁蓁把懷里的瓷狐貍放在案邊,它竟能搖頭擺尾地吃東西,且只撿貴的吃,趙振竭力壓下詢問的好奇心,只道:“二脈主的事仙門都傳遍了,到底是出了何事?”
半年前太上脈鬧了好大動靜,先是突然出現一株巨樹,后來又落下巨掌,聽距離最近的仙門說,巨掌碎裂時驚天動地,半山樹葉都被晃落無數。隨后沒幾天,大脈主便下了全仙門訃告,只說二脈主時泰初修行不慎,不幸仙去,一時間猜測懷疑聲無數。
令狐蓁蓁答得簡潔:“他是仙圣。”
趙振先時一愣,隨后目中卻泛起怒意:“他就是那個操縱我小師妹的仙圣?!”
“是,不過操控的術法已經破了,也不會再出現,你們可以放心。”
趙振趕緊起身敬酒:“師尊與我說過,小師妹身上的操縱法是令狐師姐所破,趙于飛感激不盡!”
連敬三杯后,他又嘆道:“小師妹回來后還是每天偷偷哭,她年紀小,有時候糊里糊涂的,但這種事怎么可能糊涂?我和師尊都決心將此事隱瞞到底,好在顯之也一力相助,慢慢才好起來,終究回不到無憂無慮的時候。”
可不是?連魚白都說,中了神魂契后做什么都像在做夢,全無實感,事后回想才覺不對,卻已是悔之晚矣。
令狐蓁蓁有一杯沒一杯地喝,還沒什么感覺,趙振說話卻已帶了酒氣,聲音也嗡嗡地:“元曦竟放心讓師姐一人出來?他和叢華兄在忙什么?遞信都不回。”
令狐蓁蓁低頭看了看吃飽喝足正團腿上打呵欠的元狐貍:“他們都忙著靜修。”
趙振熱情依舊:“那師姐來我別館小住幾日?上回你們來,住都沒住上就出了一堆事,這次好歹讓我彌補下。”
呵欠打到一半的元狐貍倏地合攏嘴,幽綠的眼睛嫌棄地瞥了他一瞬。
這瓷狐貍怎么回事?趙振故作淡定避開它不大友善的眼神。它生得雪白瑩潤,還透著一層漂亮的翠光,一看就不是真狐貍,指不定是令狐蓁蓁煉的異寶。
詢問修士異寶的事屬實不妥,他努力壓下好奇心,忽聽令狐蓁蓁說道:“我有要緊事,下次吧。你如果知道哪里有可以滋養神魂的靈藥寶貝,勞煩寫信告訴我。”
趙振眼睛一亮:“令狐師姐著急尋找滋養神魂的靈藥?我別館中正有一枚收藏多年的續魂藥!乃雍州煉藥第一門陰陽火堂的掌門所煉,師姐稍等,我這便取來。”
他不等令狐蓁蓁說話,直接騰風從窗戶鉆了出去,過得半日,卻送了一車東西來,從滋養神魂的靈藥,到專治內傷的靈藥,簡直眼花繚亂。
“多謝令狐師姐在大荒助我師尊,救我小師妹。”他躬身行禮致謝,“這也是師尊的意思。”
令狐蓁蓁看著車廂里滿滿當當的錦盒銅餅玉瓶,忽然笑了笑,語氣誠懇:“謝謝你。”
元狐貍爪子搭在肩膀上,試圖用小披風擋她臉,令狐蓁蓁在它耳上一彈,打開那只裝了續魂藥的錦盒,內里是一只透明琉璃瓶,瓶中丹藥雞卵大小,金光縈繞,好似活的一般,在瓶底不停打轉。
趙振莫名興奮:“當年陰陽火堂掌門的愛女不知何故神魂衰竭,這是他為愛女煉的靈藥,一共煉了兩枚,這便是剩下的那枚,據說…”
話音未落,卻見那瓷狐貍把嘴探進錦盒叼出琉璃瓶,再吐回來時,丹藥竟已沒了。
趙振倒抽一口涼氣:“這、這靈藥…師姐的瓷狐貍…”
它竟吃了續魂藥!他可再沒第二丸如此珍貴的靈藥!
令狐蓁蓁只揉了揉狐貍耳朵:“就是給它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