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掙了掙,覺得秦元曦多半不會放手,索性尋好枕頭擺個舒服姿勢,打著呵欠問他:“你是不是把好用的被子枕頭拿來自己用了?”
秦晞一綹綹把她的長發鋪在枕頭上,“嗯”了一聲:“小師姐喜歡,以后就睡這里。”
令狐蓁蓁睜開眼,只望見他光潔如玉的下巴。紙狐貍忽然蹦跶過來,耳朵貼著她的鼻子,長尾巴勾住她的脖子,上下細細撩撥。
她被癢得發出一聲短促的笑,一時睡不著,仰頭繼續問他:“這只紙狐貍是不是對了?”
秦元曦兩眼是閉著的,睫毛微微顫抖,聲音跟說夢話一樣:“是,一直都是對的。”
那他干嘛找茬找了一整天?
令狐蓁蓁疑惑地看著他,那雙顫抖如小扇子般的濃密睫毛忽然又揚起來,漆黑的眼睛對上她,先前隱隱的陰郁狂躁退了些許,變得寧靜而溫柔。
她好像懂了,輕聲道:“秦元曦,你是想以前那個很喜歡你的令狐蓁蓁早些回來吧?”
他們以前一定一起做過有長長眼睛長長尾巴的紙狐貍,去過許多美好的地方,可她什么也記不起,換個方向想,如果師父站在面前,卻不認得她了,她也會十分難過。
秦晞搖了搖頭,卻沒說話,只抬手把她覆在面頰上的頭發撥去耳后。
是他自己煩惱,要怎樣才能讓那雙清澈的眼睛再次專注而執著?他實實不夠游刃有余,又太過在意,怕鎖不住心里的魔,端不住太細膩的云。
她又靜靜看著他,仿佛在思索什么難題。
秦晞摸上她的眼皮,伸出胳膊再把她抱進來些,下巴抵著頭頂磨了磨,令他安靜下來的淡幽氣息就在懷里,這次應當能睡個不錯的覺。
一夜無夢,醒來時天光微亮,紙狐貍在令狐蓁蓁枕畔,令狐蓁蓁在懷里,像是要跟他揉一塊兒,連頭發都要蓋在一處。
還在身邊,還可以在他身邊沉睡,真好。
秦晞把她糾纏不清的頭發一起撥去腦后,晨曦勾勒白玉般的耳廓,細小絨毛如亮亮的一道邊,他俯首親了親她的耳朵。
她多半碰不得耳朵,癢得哼了一聲,旋即翻了個身,半張臉埋在被子里,露出色澤濃艷的唇。
還是很軟。秦晞輕輕吻上去的時候,默默想著。
這一次終于把令狐蓁蓁弄醒了,睜開眼是他湊近的睫毛,小扇子一樣微微顫抖。
秦晞沒放開她,在上下唇來回又吻了數遍,方稍稍撐起些,摩挲著她形狀漂亮的眉毛,低聲道:“我以為小師姐會揍我一拳。”
令狐蓁蓁搖頭:“我沒覺得討厭。”
他停了一下:“是想起什么了?”
她還是搖頭:“我喜歡看你迷路的樣子。”
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秦晞不滿地在她額上撞了撞:“沒想到你是個幸災樂禍的小師姐。”
不是幸災樂禍,可他不認路還想著去手藝人商鋪,她就是特別在意這個。
秦晞凝視她茶色寶石般眼睛里細碎的光,問:“你還不討厭什么?”
“不知道。”她很老實。
那就試試。
小扇子似的睫毛又湊近,漸漸兇悍起來,誘人的讓人歡喜至極的香甜氣息縈繞在唇齒鼻端,令狐蓁蓁恍惚間只覺似曾經歷,被他抱著在厚實床褥間又滾了一圈,下巴上有點疼,他咬住好似覺得口感不錯,牙齒噙著再輕輕磨兩下。
她想也不想便要咬回去,不防他抬頭,那一口直接咬在了唇上。
像是很疼,他輕輕吸了口氣,手掌一下鉆進被褥,按住她纖細的脊背。
冰冷的風卷著數片雪花從木窗縫隙灌入,令狐蓁蓁卻覺鼻尖上出了細細的汗,她不信他們以前經常這樣,可她一點兒也不討厭。
結果秦元曦親她耳朵。
令狐蓁蓁險些直接蹦起來,一個勁往被子里鉆:“我討厭了!”
自己耳朵不讓人碰,以前還老玩他的狐貍耳朵。
秦晞強行捏住她的左耳,惡狠狠搓揉一頓,把被子一揭,她癢到笑得脖子都紅了,眼睛里水光瀲滟,朝著他漣漪。
他終于松開手,手背在她臉上貼了一下,“嗤”一聲笑起來:“臉好紅。”
得意而戲謔,又夾雜些許無奈的笑,屬于秦元曦的笑。
令狐蓁蓁眼前忽然浮現風雪環肆,妖馬背上的少年郎長發似墨線般延伸在玄白二色里,臉上掛著同樣的笑,與她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用錢結算一切?
不知為何,覺得很久沒見他這樣笑過。
她近乎本能地捧住他的臉,指尖抵在他唇角,試圖留住這抹笑。
秦晞閉上眼任由她觸碰,沒一會兒抱著她又在床褥上滾兩圈,拉高被子蓋住她:“小師姐別走,再陪陪師弟。”
令狐蓁蓁答得利索:“不摸耳朵就可以。”
臘月十九,滴水成冰。
八只聚魂燈依舊罩在俞白的臥房內,今日的俞白,也依舊做著她漫長的輪回夢。
她記不得自己在夢中輪回了多少世,每一世她都是太上脈修士俞白,暗暗戀慕小三歲的師弟周璟,再眼睜睜看著他愛上別人。
每一世她都留下過巨大的遺憾,抱著下次一定改的信念,執著地輪回著。
這一世她成了絕色美人,再不會動輒拳打腳踢師弟們,性子也變得溫婉,一句重話都沒說過,應當都是周璟喜歡的。
俞白想,這次一定能成,一定再不會留下遺憾,他終究能夠發現她的好。
可他還是愛上了另一個姑娘。
為何總也看不見她的好?她明明做了那么多。
俞白身前出現一面巨大的鏡子,鏡子里的人面容陌生,表情陌生,確實哪兒都好,偏偏不是她俞白。
又是留有遺憾的一世,怎么辦?繼續為了他改變自己?還能改成什么樣?徹底把俞白變成另一個人?那她的執著有何意義,她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鏡子里的人漸漸又變回曾經的俞白,身材瘦削,膚色發黃,貌不驚人。笑起來嘴巴張開老大,生氣時眉毛倒豎,兇神惡煞。
俞白忽然覺著自己看上去順眼許多。
遺憾就遺憾吧,人生或許就是缺憾延續的,求而不得,失而復得,得之厭棄…萬古長河,誰無遺憾?因著那些憾,才得人生千種滋味。
散亂的神魂漸漸歸一,無盡的輪回似乎也到了盡頭,俞白聽見天頂有人喊自己:“三師姐。”
她緩緩睜開眼,出現在視界里的,是瘦了一大圈的周璟,面色蒼白,眼里滿是血絲。
可他笑得像個看到久久未歸的親人終于回家的九歲孩子。
很快,一脈其他的年輕修士們一擁而上,林纓抱著她不停哭,季遠也哭嚎著要上,被端木延卡住脖子阻止,沈均欲言又止,樓浩笑得欣慰。
俞白滿心感慨,昏睡大半年,卻好像數輩子沒見過他們。手腳還不太靈便,她吃力地坐起身,環顧一圈,微微笑道:“怎么回事?今天看你們特別順眼。”
端木延“嗷”地一下撲過去,季遠緊隨其后,沒壓著俞白,險些把林纓撞飛。
臥房里鬧哄哄持續了好一陣子,俞白晃了晃胳膊,嘆道:“睡了這么久,修行拉下不少,感覺系心都比我厲害了,明日起你們都來巨鹿館陪我練練。”
幾乎從不斗法的林纓立即答應:“好,我陪三師姐練。”
沈均立即表態:“那我也…”
“你不許!”林纓瞪他,“三師姐剛醒過來,誰跟你拼命!”
沈均并不生氣,利索點頭:“哦,好。”
樓浩見老四老五兩個鬧得慌,周璟又只站在后面不過來,便笑道:“老三剛醒,讓她緩緩,以后有的是機會說笑,都先走吧。老七留下給你三師姐倒杯茶。”
眾修士中有立即恍然大悟的,也有迷惑不解的,都被樓浩一一推著走了,周璟停了半晌,終于還是上前低聲道:“三師姐,我…”
俞白抬眼望著他,不知是笑是嘆:“聽說你在大荒奔波大半年,看看你的樣子,又把自己折騰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