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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下喬入幽(上)

  秦晞趕到巨鹿館時,周璟與沈均的斗法已近尾聲。

  沈均很少這么狼狽,他一向熱衷突然挑釁,時間長了,大家都曉得他的作派,裝裝樣子與他活動活動筋骨,絕不會打到血流披面,傷痕累累。

  可他現在就是滿身鮮血淋漓,甚至站也站不穩。

  周璟毫發無傷站在他對面,面無表情地朝他伸手:“你輸了,東西給我。”

  沈均倒是極爽快:“不錯,我輸了。劍道武行我確實不如你,給你。”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半圓寶珠似的東西,揚手丟過去。

  那是…墨瀾伶人的另一半妖丹?

  秦晞不免詫異:“六師兄從何處拿到的?”

  沈均向來對他沒有好臉色,冷道:“與你何干?你過來與我斗一場,贏了隨便問!”

  秦晞為難地看著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這樣與他斗法,未免勝之不武。

  林纓撲上前,似是要抱住沈均,可真到面前卻重重捶了他一拳,一面說道:“這東西是他從大師姐洞府里偷出來的。”

  沈均補充:“不算偷,我見它嵌在銅鏡背面,原以為是裝飾寶珠,誰想竟是半顆妖丹,所幸長老們太忙沒發現,我只借來玩賞一下。”

  面對林纓,他的話便突然多起來。

  見對面兩人轉身要走,他又道:“等一下,大師姐為何執著追殺你二人?肯說的話,這個也可以給你們。”

  他從大師姐洞府里摸了不少東西,這次是一只小小的飲酒玉杯。

  這可真沒人想要。

  秦晞隨口應付:“她妒忌我與叢華。”

  話未說完,人已騰風飛起,遠遠追在周璟后面。

  叢華言行舉止與往常大異,必是為葉小宛和三師姐的事心里不痛快。可他已經捅了葉小宛一刀,如今又把墨瀾的半顆妖丹拿走,是打算再捅第二刀?

  “叢華。”秦晞叫了他一聲,“葉小宛是被大師姐騙,第二刀捅不得。”

  周璟沒有回頭,語氣極淡漠:“我知道了,忙你的去。”

  秦晞問得直接:“你拿走墨瀾的妖丹是想做什么?”

  周璟驟然停下,這次回頭了,面上卻有譏誚之色:“你自己一堆事什么都不說,只管問我。你這個人素來不肯吃虧,多疑且面笑心冷,我竟能忍你這么久。”

  秦晞揚了揚眉梢:“我當你說氣話。你粗疏蠻干,還滿嘴臟話,我倒是還能忍。”

  周璟并沒有抬手給他一下子,淡道:“元曦,我曾被騙過兩次,一次害死弟弟,一次害死好心收留我的大嬸。我最恨被人騙,被人利用。”

  秦晞看著他如冰的雙目,所以他有恨葉小宛到這地步?

  “葉小宛是被騙。”他重復一遍,“未必是想殺你。”

  周璟笑了一下,似是笑他干巴巴的勸慰:“騙去喚魔崖,不為殺我,難道為了請我喝酒?多說無益,別煩我。”

  他化作金光疾馳,最后卻落在俞白洞府前。

  俞白仍然安靜地躺在床上,八只聚魂燈忽明忽暗,她的臉在光影變幻中顯得格外蒼白。

  周璟忽然想起她對自己說:你更喜歡通透玲瓏些的相處。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他并沒想過這些,也從來沒發現三師姐對自己的情意。

  在他心里,俞白是強大的修士,是脾氣忽冷忽熱的師姐,是試煉時可以依托性命的伙伴。他唯獨沒想過與她三月春風細雨,綿綿旖旎情長。

  周璟覺著自己這二十多年,并不會計較很多事,多數時候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雖有慘痛過往,但溫情平淡的修行生涯能夠將它牢牢深埋,他不提,不想,就不被困住。

  喜歡這樣的日子,三兩好友,有美酒有美景有修行,偶爾遇點危機,免得銹了身手。

  似乎并未有什么值得他傾盡一切去做的,不像元曦,心里憋著一股強橫的勁。

  于是,當刀光劍影來臨,突如其來,不給他留有馬虎的余地,他當場就被刺得血流滿地。

  有那么恨葉小宛?他說不好,或許是有,或許是血日界出來后的情緒殘留。事到如今,糾纏這些也無意義。

  很多年不曾細想往事,血日界里硬生生逼他親臨一遍。

  他又一次眼睜睜看著弟弟死在骯臟的角落里,因為他們被騙,以為遇到好心人收養,其實是拿他們當搖錢樹,送給豪富蹂躪。

  他又一次親眼看著好心收留自己的大嬸被群妖分而食之,漫天火光映著地上的血,整個村子的人哭喊不絕。因為他被人騙,將過往說出,卻被大肆宣揚出去,最終將曾經那人引來,試圖將他抓回。

  倘若一切悲慘都是天意,是換來盤神絲有緣者身份的巧合,他或許終將默默接受,任由溫吞水的時光將回憶沖淡。

  可原來這是人為的,是那個仙圣所為。

  而看元曦的神情,他早已知道。他知道,師尊自然也知道,他們誰也沒告訴他,一個字也沒有。

  周璟心中蒸騰起一股巨大的悲哀,輕輕握住俞白的手,這雙手不再握成拳頭朝他砸來,它們如此無力而冰冷。

  三師姐是為了救他。

  他慢慢從袖中取出一截嶄新紅繩,替她仔細系回手腕。

  兩粒曬干的欒木果實仿佛小小玉珠,芬芳馨香,圓潤可愛。

  周璟放開她的手,退了兩步,嘆息著離開了俞白的洞府。

  秦晞回到夷光崖時,天色已然大亮。

  叢華的事固然叫他頭疼,可屋里還有個更頭疼的存在。

  不知她醒了沒,既然、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不得不把自己的被褥枕頭分享出來,順便替她操心諸般飲食起居,修行事宜。

  挺好,想想甚至有些美妙。

  秦晞拉開臥房門,卻見床帳大開,被褥疊得齊整,而床上的令狐蓁蓁卻不見了。

  居然會這么規矩地回去,不像她。

  他心念一動,只覺上清環既不在令狐羽洞府,也不在一脈山,而是在——千重宮?!

  他驟然沉下臉,當即騰風往千重宮而去。

  而此時的令狐蓁蓁,正在千重宮的雅室內,躬身給前面一溜長老脈主們行禮。

  她是被銅鈴聲吵醒的,一睜眼便見黃澄澄的小銅鈴繞著頭頂打轉,飛得莫名歡快。

  她認得這銅鈴,在大荒秦元曦就是被這銅鈴召走的,是那位什么也不肯教還要她叫師尊的人找她?終于打算教術法了?

  結果她發現自己想多了。

  這里除卻大脈主與二脈主,還有一男一女找過她麻煩的長老,剩下兩個白須老頭眼生得很,多半也是什么長老。

  令狐蓁蓁禮還沒行完,大脈主已緩緩開口:“令狐蓁蓁,你大伯是叫徐睿?”

  “是。”

  “你過來看看,這人可是你大伯。”

  大脈主將手中的陳舊書冊放在案上,其上有一張人像,身形偏瘦,身量不高,有些面黃肌瘦的病容,正是無比熟悉的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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