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十,風平浪靜。
九清山頂千重宮內,須發如銀的大脈主剛放下茶杯,便聽窗外傳來清脆啼鳴,一只通體雪白的小鳥繞著他飛了三圈,當頭撞進掌中,化為墨跡淋漓的信紙。
“南荒帝總算開始做事,褫奪了昌元妖君的封號。”他將信紙展開,微微一笑,“算是個好消息。”
對面的二脈主嗤之以鼻:“死了才褫奪封號,這南荒帝做事實在不利索。”
總比一直不做事要好。
何況,昌元不過一介小小妖君,弄出這么大一場陣仗,多半是有人在后面指使。只盼南荒帝早日查個水落石出,中土和大荒兩邊的清凈日子都是得來不易,切莫再起什么爭端。
大脈主指尖一搓,信紙細細化作了青灰,卻聽二脈主又道:“大荒的事其實與我等無干,倒是唐大脈主既已把人帶去了一脈,欠我的那頓酒何時還?”
大脈主呵呵笑起來:“這才回來一天,你就急了,還怕我賴賬不成。”
二脈主佯怒道:“你說話不算話,我能如何?”
當初說好了令狐羽的女兒回來給他帶去二脈當弟子,找著人后當場又跟他反悔,能怎么辦?兩個脈主打一架么?
“泰初啊,你們二脈太擠了。”大脈主語重心長,“我們一脈人少寬敞,何況她父親以前的洞府正好空著,倒省了開辟洞府的麻煩。”
二脈主不免詫異:“令狐羽的洞府你沒封?那種地方你給個小姑娘住?”
“有什么好封的。”大脈主喝了口茶,“我看小姑娘倒覺得那里有意思。”
此時的令狐蓁蓁正看著“她覺得有意思”的洞府,并沒覺得有意思。
這里是傳說中令狐羽的洞府,建在一處山間罅隙內,頭頂只得一線天,地上連根草也沒長,只有五根異常高的石柱,每根石柱頂上建了一間房,各自作為臥房書房客房來用。
沒有橋,沒有繩索,石柱間離得還特別遠,一天得有大半工夫花在攀爬上。
這也罷了,臥房里床褥都是濕冷濕冷的,多半因為這洞府終年陰暗,見不到陽光的緣故。
聽俞白說,令狐羽似乎是個性格活潑,能言善道的人,可看看他的住處,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總覺著他內心扭曲的可能更大。
想到以后就得住這鬼地方,有點兒難熬,雖然她一般不挑吧,但這里實在是…
令狐蓁蓁難得長嘆一聲,下一刻俞白的笑聲就傳來了:“怎么,不喜歡這里?”
說著她便領了一位陌生的白衣女子款款走進洞府。
那女子一雙眼朗若晨星,容姿極不俗,氣質莊重而沉凝,叫人看不出她的年紀。乍見令狐蓁蓁,她細細看了片刻,帶著些許訝然與謹慎的和善,含笑道:“果真與令狐師弟十分相似。”
俞白幽幽嘆道:“對大師姐來說是多個小師妹,真好。我原也以為是師妹,誰想是來個師姐。”
她頗沒有誠意地拱手向令狐蓁蓁行禮:“見過小師姐。”
不曉得師尊怎么想的,人帶回來了,年紀又最小,按理說就該是排行老十,可他偏不給定輩分,被問及怎么叫的時候,他老人家只說:“她年紀小輩分高,你們叫她小師姐就是了。”
她父親輩分高還差不多,雖是孤蓮托生,她又不是令狐羽本人,這聲小師姐叫得真郁悶。
見令狐蓁蓁靜靜站著,俞白提醒她:“你該點個頭,然后去見過大師姐。這位是咱們師尊座下資格最老的修士,平日里叫大師姐,在外面人稱霜月君的就是她,你可要記好了。”
令狐蓁蓁學了她的樣子給霜月君行禮,便聽她說道:“此處許久無人打理,荒蕪了些,你以后既住這邊,還得好好清掃下,若需要什么日常用具,別客氣只管和我說。”
令狐蓁蓁馬上就開始不客氣:“我要粗繩和鉚釘。”
霜月君了悟地看著她:“即便搭繩橋,進出依舊麻煩。看來你尚不通修行,這修士入門三大法,回頭讓小九教你。”
洞府外突然傳來周璟的聲音:“讓元曦教什么?她不是小師姐嗎?該她教我們才對!”
罅隙內人影一晃,他已走了進來,一面還裝腔作勢地奇道:“就這么進來了?這以后是你的洞府,居然不設置陣法?哦,我忘了,小師姐不會。”
又不是她想當小師姐,蔥花怎么陰陽怪氣的?
令狐蓁蓁正要說話,對面的霜月君已開口問道:“小九呢?沒和你一起?”
周璟遇著大師姐,立即變得異常恭敬:“回大師姐,元曦說是近日試圖突破境界,要閉關靜修一段時間。”
霜月君微微一笑:“才回來就閉關靜修,小九倒是勤勉。既然如此,那指導令狐三大法的事,你和老三就上點心吧。她情況特殊,不會耽誤你們太多工夫。”
二人拱手稱是,她便轉向令狐蓁蓁,囑咐:“你初來乍到,讓老三他們帶你逛逛一脈山,還是要熟悉下這里才好。”
誒,那粗繩和鉚釘怎么說?
令狐蓁蓁還沒來得及問,這位霜月君說走就走,眨眼便消失了。
那邊廂周璟做出“請”的姿勢:“走了,小師姐。”
他特別不甘愿,小師姐三個字念得殺氣騰騰。
出得山間罅隙,沿著山道行上一段,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條寬闊河流彎彎曲曲自上而下沿山繞了許多道。奇異的是,一葉不大不小的扁舟正漂在水上,無人劃槳,卻行得輕巧而迅捷。
俞白縱身上了扁舟,招手笑道:“坐船吧!這個又快又能看個遍。”
周璟也跟著跳上去,居心不良地冷笑:“這位小師姐,請你自己上船。”
隔這么遠,她又不會騰風,肯定上不來,居然好意思讓他叫小師姐,她多半是史上最弱一脈修士。
俞白踹了他一腳,方上岸將令狐蓁蓁帶著一起上船,剛站穩,又狠踹他一腳,怒道:“你給我老實點!再這樣欺負人,把你頭打破!”
周璟“哎喲”一聲:“賽雪師姐,七師弟身嬌體弱,禁不起你老人家的踹打,求放過。”
她笑了一聲,正要給令狐蓁蓁介紹沿途景致,卻聽她問道:“大師姐是令狐羽的師姐?她好像比你們都大很多,你們師父之前就她一個弟子嗎?”
“要叫師尊。”俞白提醒她,“大師姐我猜百來歲是有的,剩下的一脈修士,從二師兄到老六都是十五年前才新選進來,叢華他們后面三個更遲些。一脈的修士一般不超過十個,都是作為九脈的脈主來培養。其實大師姐已是天人境界,可以去九脈做脈主了,但她好像不愿意,所以還留在師尊身邊。”
令狐蓁蓁吸了口氣:“真有這么多脈?”
俞白笑道:“瞧你吃驚的樣,你來的時候不是見著九清山一共九座山?一座山便是一脈,太上脈共九脈。”
中土仙門的規模好生可怖,還是大荒好,神工君門下就三個弟子,簡單明了。
河流湍急,扁舟行得極快,忽而逆流向上拐了兩道彎,但見前方烏云蓋頂般壓下一座險峻山崖,明明是晴朗麗日,崖上卻好似有大團的雷云繚繞。
俞白指著可怖的雷云:“那邊是小九的…”
話音未落,忽覺風聲銳利,只見岸邊有數道飛刃殺氣騰騰地朝身旁的令狐蓁蓁直刺而來。
偷襲?暗殺?這里不是太上脈嗎?
令狐蓁蓁第一反應是躲閃,忽而轉念想起自己是修士了,合該有點抵御手段——修士怎么打架來著?放飛刃互懟?
沒等她想好,俞白已輕巧地將兩枚飛刃夾在指間,與此同時,扁舟也被一股力道擋住,硬生生停在湍急河流中。
她望向岸邊,怫然不悅:“不平,我說過許多次,同門間不該驟然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