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里泡了好幾天的兩位三才門修士直到兩日后才徹底清醒,很快便被顧采領著,含羞帶愧地給兩位太上脈修士和令狐蓁蓁道謝來了。
顧采尤其慎重,待兩位師弟行禮致謝后,方道:“二位仙友,我懷疑失蹤一事不是那小蝶妖作為,只怕另有其人。”
原來先前師弟們訴說失蹤緣由,經歷出奇地一致,都是被各路伶人輪番敬酒,醉醺醺之際,聞得墨瀾伶人唱曲,聽完后便什么也不記得了。
“那日我便覺虞舞伶與館主言辭閃爍,看來忘山伶館是想包庇墨瀾伶人。”顧采眉頭緊皺,“現下過錯全被那小蝶妖擔下,真兇安然無恙,伶館卻擺出事情已了結的態度,大荒之地當真越來越沒道理。”
忘山伶館有沒有包庇墨瀾伶人姑且不論,這件事最匪夷所思處在于,大荒的一只花妖,簡簡單單唱個曲子,便能把中土名門修士迷得失了魂——這是什么花妖?聞所未聞,不合常理至極,只怕其中是有什么蹊蹺細節沒被注意到。
秦晞沉吟道:“墨瀾身為當紅伶人,為何鋌而走險迷惑修士?二位師弟可有不適之處?”
顧采嘆道:“我也正奇怪這點,我已替他們靈氣灌注經脈,不見任何異常,實在猜不透那伶人的心思。”
周璟見他們說著說著反而凝重起來,便笑道:“此事已被蝶妖頂罪,你們說破天也無用,難不成還沖進伶館抓她?莫忘了,這里可是大荒。依我看搞不好只是那伶人想炫技,無論如何,人沒事就好,何況還有橫財。”
他從袖中取出幾只厚實的信封推過去:“給,那天館主塞過來的賠禮。”
傾仙城伶館做的多數是中土修士的生意,忘山伶館出這種事,館主最怕的當然是敗壞自家名聲,因此賠禮算得上大手筆,每人一只厚信封,也是展現誠意。
顧采哪里肯要:“此事全仰仗令狐姑娘與元曦,我未能看好師弟們,也未能親自救回,已是萬分慚愧,賠禮還是請三位收下。”
他專門把自己那份遞給令狐蓁蓁。
誰想她直接推回:“你給過五兩銀,已結算干凈了。”
等下,她不會真把那五兩銀當回事吧?這血淋淋的便宜如何能占?五兩銀買人家姑娘又是跑腿又是出力又是放血,三才門臉面何在?
顧采一時頭大,忽見秦晞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把信封遞過來。
真看不出,元曦還挺貪財。
顧采剛把信封送上,冷不丁他轉手就丟給令狐蓁蓁,結清貨款似的:“上回還不夠黃金千兩,加上這個應當夠了。”
什么黃金千兩?顧采一頭霧水。
然而,她真就收了,一個頓沒打。
怎么他給就不行,元曦一句話她又可以了?明明是一樣的錢。這位大荒姑娘結算人情的奇怪方式實在叫他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
眾人又閑閑說了會兒話,周璟見天色不早,正欲讓伙計上些飯食,不想大堂內呼啦啦涌進好幾個天音樓的伙計,二話不說就開始往桌上布菜,眨眼工夫擺了滿桌。
顧采笑道:“這頓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們請,我看令狐姑娘精神不振,索性就讓天音樓把菜做好了送到這里來。”
說著,他便親自盛了一碗湯推去令狐蓁蓁面前。
這奇異的湯羹漆黑如墨,里面盛著數枚潔白鴿子蛋大小的魚卵,聞起來卻并無腥味,反而鮮美至極,令人食指大動。
“據說傾仙城里,天音樓的佳肴是一絕。天音樓的佳肴里,凝墨白玉湯又是一絕。”顧采熱心介紹,“令狐姑娘,這是赤水河中才有的魚,魚卵拿來熬湯最能補血養氣,你多喝些。”
她聽過這種魚,師父說市價頗昂貴,魚卵熬湯更是能賣到十兩一碗,這么貴,她可不能浪費。
令狐蓁蓁埋頭努力喝湯,喝完一碗,顧采馬上熱心地又給添上,如此這般連喝四碗,縱然魚卵再入口即化,湯汁再清醇甘美,她也撐得兩眼發直,只能坐著發愣了。
顧采還在那邊像個東道主似的夾菜:“令狐姑娘,這肉你也多吃些,補元氣的。”
眼看他恨不得把整桌菜都塞令狐嘴里,一副不如此不能報恩的模樣,周璟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那兩個才十六七歲的師弟都比他敏銳,使勁拽袖子阻攔:“師兄,令狐姑娘有兩個太上脈師兄照顧,你好歹給我們盛些。”
見顧采當真給他們夾菜,周璟趕緊用胳膊肘使勁搗秦晞,示意他找令狐說話,叫這不開竅的顧采長點眼色。
誰想元曦更不開竅,只詫異地望著他:“什么事?”
…他娘的,什么事也沒有!
天色漸漸暗沉,不知何時外間刮起了狂風暴雪,撕扯著木窗砰砰亂響。
令狐蓁蓁湯足飯飽,只覺上下眼皮像是被黏在一塊兒,掰都掰不開。
或許因為連著兩次大量失血,她往日的精力丟失大半,餓也想睡,飽也想睡,昏昏沉沉聽他們說了一會話,忽然便一頭軟在矮桌上,沉沉睡去。
顧采見狀,便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與師弟們明日還要趕早出城,今日既是來道謝,也是來道別的。”
周璟奇道:“你們不去看炎神之宴?”
顧采搖頭:“我們此行來大荒是為尋天財地寶,神跡所在,一切靈物隱遁,自然是不去了。”
他早看出這兩個太上脈修士來大荒前全然沒有詳查資料,來大荒后似乎也沒什么尋找天財地寶的意思,應是另有目的,倉促間趕來的。
雖知太上一脈修士都不同尋常,他還是善意提醒:“我總覺那墨瀾伶人別有圖謀,你們既然要留下見識炎神之宴,萬事務必多提防。”
周璟不信邪:“她能有什么圖謀?一介小小花妖,老子就不信了。”
顧采是個死心眼,正要跟他在這塊糾結一下,秦晞已拱手行禮:“多謝顯之兄提醒,我們會注意。三位既有要事,我們便不強留了,等回中土再敘。”
顧采立即還禮,慎重道:“這次多虧三位相助,此恩情顯之絕不敢忘,來日若有需要顯之處,但請一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周璟失笑地看著他師兄弟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風雪中,才道:“這顧顯之,年紀沒大幾歲,行事跟派里許多老頭子差不多。”
等了半日沒見秦晞搭腔,周璟回頭,卻見他早已回到矮桌旁,正看著俯在上面熟睡的令狐蓁蓁。
“她倒是不挑剔,在這里也能睡著。”周璟微微搖頭,雖是奇奇怪怪的大荒人,也是個姑娘家,一點也不講究。
可她之前明明很挑剔。
秦晞想起在云雨山,她寧可掛吊床睡外面風吹雨打,也不愿意進石屋與陌生人睡同一屋檐。
窗戶被狂風暴雪吹開半扇,冰冷的風灌進來,她柔軟的頭發被吹得散亂在肩頭雙臂,好幾片鵝毛般的雪落在上面,半天化不開。
秦晞抬手關了窗,復又脫下外衣蓋在她身上,只往旁邊一坐,看著并沒有動彈的意思。
周璟一時吃不準他們到底是怎么個關系,要說確實有啥吧,元曦明顯不開竅的樣子;要說什么都沒有,那他現在是干什么?
他難得為別人的事操心,索性問道:“你把她叫起來進客房睡不行?”
實在不行也可以抱上去,他做師兄的當然要體貼避讓裝沒看見。
秦晞卻道:“沒事,讓她在這里睡。”
周璟只得又一次回客房避開,為自己不該有的細膩而痛心疾首。他娘的,他怎么突然有種自己很礙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