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餅攤老板耳朵甚尖,聞說便笑得憨厚:“姑娘,你這話說的就沒道理了,也許你沒聽過臷民莊,可要說奇怪,那還不至于吧?”
令狐蓁蓁淡道:“你撒謊。”
師父說過,大荒沒有樂土,至少四位荒帝執掌后,就不再有凡人和異族的樂土了,一個妖君都可以對地界里所有事鉅細靡遺地掌控,何況荒帝。
那老板并不以為意:“姑娘忒多疑,你多住幾日便曉得這里的好,我們這里民居都敞開給客人們住,不用客氣。”
秦晞一聽民居敞開住,眼里登時有了光:“真的?”
“臷民后裔從不騙人,二位既然來了便是客人,若玩得開心,記得替咱們多說說好話。”
令狐蓁蓁咬著餅轉身,一面朝秦晞招手:“走了。”
走去哪兒?夜宿山林?秦晞也咬了一口餅:“不走。”
真是頭一回見這樣養尊處優的人,還是個修士,露宿野林跟要他大半條命似的。
她只能老話重提:“留下來的話,出事我真不會給錢。”
他用下巴指向村落大門:“進是令狐姑娘自己進的,你大可自己再出去。”
這倒霉修士以為她不想一個人走嗎?!可這幾天要不是有他劃清光陣,她起碼被妖兵抓幾十次了,獨個兒跑出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令狐蓁蓁煩得頭都大了一圈,忽聽他又道:“莊內一絲妖氣也沒有,又全是熟客,怕什么?令狐姑娘遇事竟不擔心性命,反而擔心錢。”
擔心錢又怎樣?
她等他的下文,他卻已迤迤然走遠了。
時近酉末,白石大道上一串串紙燈籠都被點亮,像是穿在發光絲帶上的明珠。大道沿途有許多分叉,通往各個民居,民居多是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院落,疏朗有致,檐下亦掛著紙燈籠,襯的屋頂彩瓦流光溢彩。
不知是不是大荒習俗,民居院內都種著高大的樹木,明明時值初冬,枝頭竟仍繁茂濃密,一葉未落。
這就很奇異了,即便在中土靈氣最充沛之地,若非人為干預,也絕不會出現逆了時氣的草木,大荒果然處處不同。
秦晞正一路散漫閑逛,忽聞不遠處傳來孩童的拍手歡笑聲:“好厲害!在那邊!那邊!”
他隨意看了一眼,卻見斜對面的民居儼然是有一家三口入住,五六歲的小女孩正在樹下又蹦又跳,倒是她父母個個面色發青,連連驚呼:“姑娘小心!哎呀!別摔著了!”
繁茂枝葉間一陣稀里嘩啦亂響,好似有什么野獸在里面撲騰,沒一會兒,一道火紅身影驟然倒懸而下,一家三口嚇得紛紛尖叫,待發覺這奇異的美貌姑娘只是倒勾在枝椏上,一口氣還未松下去,又看清她手里捏著的東西,都唬得急忙倒退。
令狐蓁蓁將指間捏住的那只猶在瘋狂掙扎的肥大老鼠遞給小女孩,只問:“是你要的?”
小姑娘驚得“哇”一聲大哭起來,立即便被她的娘親抱遠了,那年輕的父親尷尬了半日,方干笑開口:“慚愧,先前聽樹上有動靜,還以為是貓,怎么、怎么會是老鼠…”
令狐蓁蓁輕巧地從樹上翻下,猶在問:“那是不要了?”
男子使勁搖手:“不要了不要了!多謝姑娘那個…仗義相助。”
年輕的母親捧著一籃野果,笑得極為勉強:“無論如何,多謝姑娘熱心,果子你拿去吃吧。”
這貌美又奇怪的紅衣姑娘突然出現,聽他們提起樹上可能有貓的事,便主動來幫忙,但又索要回禮——石桌上的一籃野果。這玩意每個民居石桌上都有一籃,誰都能隨意拿取,也不曉得她到底什么意思。
秦晞眼看令狐蓁蓁一手拎老鼠,一手提果籃朝自己這里走過來,立即退了兩步。
那老鼠真肥,真惡心,她竟能徒手抓。對了,她之前還徒手抓過蚯蚓,活脫脫是個野蠻人。
“怎么了?”
她隨手扔了老鼠,一面舀水洗手洗果子,見他臉色不大好看,又恍然道:“是不是想離開啦?”
他停了一下,沒回答這顯而易見的問題,只試探著問道:“令狐姑娘爬樹這么利索,莫非是山里長大的?”
她點頭:“我和大伯以前一直住在深山。”
“你大伯是手藝人?”他印象中手藝人好像確實喜歡住深山里,避世且幽靜。
“不是,我是半年前離開深山才遇到師父。”
半年就能把符畫得那么熟練?
他不信,夸得很敷衍:“學了半年符就畫得這么好,令狐姑娘必然極有天賦,真厲害。”
是嗎?
令狐蓁蓁樂了,一時顧不上跟他糾結出不出去的事,只在果籃里一頓翻,挑了只野果丟給他,兩眼放光:“這個給你,保證甜。”
秦晞也沒客氣,接過來便咬上一口,眉梢微揚:“確實甜,你很會挑果子。”
不防她又遞過來一只,湊近了問他:“還有嗎?”
他沒聽懂:“還有什么?”
夸獎話啊,姓秦的這么會夸人,快多來點。
令狐蓁蓁期盼地盯著他,忽聽身后傳來一聲咳嗽,緊跟著,周璟的聲音驟然響起:“元曦,我還以為你會繞回中土去,原來救了這小丫頭給你指路。”
兩人回頭,便見周璟一路走過來,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再看看她,似笑非笑地。
旁邊的葉小宛一路小跑奔來挽住令狐蓁蓁,絮絮叨叨與她做劫后余生的感慨。她一路就擔心這大荒姑娘沒被救出來,眼下見她安好,實在欣慰至極。
秦晞詫異地望著周璟:“你們是順路走到這里的?”
叢華腳程向來極快,他又先離開的俊壇行宮,竟會在他們之后來這臷民莊。
周璟笑道:“我本來打算繞路從北之荒走赤水去西之荒,不過在山里遇到幾個商人,提起臷民莊,便想著來休整一下,想不到你們倆倒混在一處。”
荒山里遇見商人?商旅向來走大道,怎可能冒險進野地?
眼看他們一派樂呵,令狐蓁蓁決定做最后的掙扎:“這里很奇怪,最好馬上走。”
周璟眉頭馬上就擰起來了:“走?去哪兒?放著床不睡,又要睡樹上?”
葉小宛倒是很體貼:“令狐姑娘,你是說這個臷民莊奇怪?哪里奇怪?”
令狐蓁蓁搖頭:“我說不出哪里奇怪,但荒山里不該有這么繁華的村落。”
對面三個中土修士儼然是一伙的,異口同聲奇道:“荒山里繁華的村落不是很常見?”
哦,好吧。
令狐蓁蓁倏地合攏嘴,安靜下來。
周璟皺著眉:“你怕什么?就算有事,天也砸不到你頭上。就是那狗屁妖君親自來,你們也不用怕。”
這話說得十分不低調,還有點兒做作的豪氣,跟他來了大荒后成日嚷嚷低調的言行大相徑庭,秦晞不由多看了他幾眼,一旁的葉小宛更是雙眸如水,真像會說話一般,極靈動地望著他笑。
周璟被他們看得不自在,只扭頭瞪令狐蓁蓁:“既然怕出事,怎么還穿得這么顯眼?”
比起她,葉小宛大約恨透了那件白紗衣,跑出來頭一件事就是搶了女妖的衣服換上,這才是正常人的行徑。
又不是她不想換,她聲音里透出一股貧窮的疲憊:“沒衣服換,沒符紙。”
這身衣服各種不便,唯一的好處就是上面繡滿了避字訣真言,若要換下,首先她得買套新衣,其次還得備好一堆符紙,否則野林里走兩天就不成樣子。她如今兩手空空,所謂人窮志短,就算再不方便,也只能將就。
葉小宛柔聲道:“沒事,回頭到了水清鎮,我替你裁一件衣裳。方才過來看到有飾物攤子,我還說有一根簪子特別適合你,走,咱們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