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母親如此,明升也并未意外、反而很是理解,方才太子殿下說的時候,他自己第一反應不也是趕緊跪地表忠,甚至連蜀后主的樂不思蜀都說出來了,以表自己絕無異心。
彭氏不是那種什么都不怎么懂的無知婦人,丈夫逝去之后,兒子年幼是她以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管理政務,雖然政務大權還是旁落到了右丞相萬勝與知院張文炳手中,但到底還是當過家做過主的。
明升扶著身形有些搖搖欲墜的母親道:“娘,兒子自是百般推辭,可殿下主意已定,而且兒臣能看出,殿下是真有此意,而非有心試探。”
彭氏哀泣道:“兒啊,你是被權欲蒙住了心竅嗎?不管人家怎么說怎么做,你都萬萬不該應下,娘一把歲數不懼死生之事,可你自己呢?”
眼見母親的泣聲哀榮明升久來積攢的委屈也忍不住爆發出來:“娘,兒若無機會也就罷了,可若有機會兒子還不把握住,難道真要在朝中受人白眼一輩子嗎?”
“一生一世頂著這個歸義侯的名號,真的能有善終之日?縱是有幸善終,也無恩惠留及兒孫,將來他們還能有何指望?”
“你…你…罷了罷了,近些時日我為皇后娘娘千秋壽節縫繡一套鳳袍作為賀禮,一會兒我便帶上去求見皇后,太子殿下純孝,只要娘娘有心照扶,總能保全你性命。”
兒子的委屈她這個當娘的當然再清楚不過,可在她眼中,兒子能活著總歸是要比死了要強,子孫縱無富貴可依,但守土耕種當個太平犬也沒什么不好。
現在只能寄托希望于皇后娘娘處了,好在自從歸降入京以來,她與皇后多有往來,都是從亂世跟隨夫君一路走過來的,很多話都能談到一起去。
這份情誼,本就是她刻意討來,準備有朝一日保全兒子的,只是沒有想到會這么快,也不知娘娘能不能成全。
明升情緒宣泄后漸漸回穩,用袖子擦了下臉后扶著母親坐下,然后快速冷靜的回想在武英殿的談話及太子的語氣神態,再次確保不是自己被驚喜沖昏了頭腦應下禍事。
母子倆一字一句的開始交流,良久后彭氏一臉震驚思緒雜亂,這竟然是真的?
明升有些想笑但卻笑不出來,這一日大喜大悲,現在已經沒有什么情緒波動了,只是嘆了口氣道:“爹在天之靈保佑,太子殿下寬仁,咱們終于熬出頭,可以回蜀中了。”
彭氏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道:“朝廷不缺人,太子起用你必是有什么深意,但不論如何你都要盡心竭力,兒啊,莫要有什么妄想,千萬不要受人蠱惑,否則娘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你。”
“有您在旁看著…娘?”
明升的話調越來越低,彭氏反而露出笑臉道:“做人要知足,萬不能得寸進尺,太子信任你肯用你,你又怎么能一點誠意都沒有?”
“不僅是娘要留下,娘還要盡快給你定下婚事,只是要委屈我兒了,不過娶妻娶賢,這時候倒也不拘什么門戶了。”
彭氏的話很堅定,顯然是沒給兒子留下什么反駁的余地,自己兒子樣樣都好,才德兼備,唯一點,就是缺些主見。
明升緩緩在彭氏面前跪下:“兒子不孝…連累母親至此,竟還不能朝夕侍奉膝下,真妄為人子。”
明升沒有說什么去求太子的話,一點功勞苦勞都還沒有做出來,就去求恩典,這顯然非智者所為,不僅求不來反而會讓太子低看一等。
彭氏安慰道:“娘居京中侯府,奴仆伺候不侍勞苦,不缺你侍奉左右。”
“兒定會為母親,掙來尊榮,歸義侯府絕非我母子安身屈尊之所!”
做人做事豈能因噎廢食,難道因為帶不走母親就不去赴任了嗎?
那才是將母親的安危置于他人一念之間,唯有他出人頭地,在四川做出功勞苦勞,得了太子信重收為心腹臂膀,母親才能真正的安享富貴。
彭氏開始打算起兒子赴任之事,明夏故舊已經分散于大明各個州府為官任職,情份早已隨著風吹雨打花散去。
京中還有幾房宗親,可都不過平庸之輩,不說成臂助,不拖后腿便是萬幸,可一人力淺,只身赴任如何能成事。
彭氏嘆了口氣:“你爹給你留下的故舊,死的死散的散恐怕都是用不上了,親戚里也沒有太得用的。”
明升不忍母親在替他操心便道:“蜀地到底同別出不一樣,爹留下的故舊散了,可留下的恩惠還在蜀人心中,兒子到任,總會有人投效。”
“希望如此吧,不過想來太子殿下應有打算,既然要用你,總不會讓你去當個泥塑木雕。”
這時候門外傳來仆人的通稟之聲,母子倆收整儀態,仆人進來稟報道:“小的稟老夫人侯爺,小的去書齋給侯爺取新到的書冊,回來時路過歸德府喧鬧,得聞今日早朝皇帝下令斥責歸德侯并遷其至高麗…”
母子倆聽完后面面相覷,這凡事有對比才知差距,歸義侯府大喜,歸德府便是大哀,高麗是什么地方,偏遠之地苦寒無比的蠻夷小國,這去了焉能有活路,無異于流放發配。
母子倆對太子的感念越發深重,他們清楚在皇帝眼中,明升陳理之輩能有何區別,一起發配打發了正好,不可能另眼相待。
士為知己者死,而對明升現在而言,這更是知遇活命之恩,哪怕不顧念自己,難道還不顧念自己母親,這般歲數怎么可能在高麗活下去。
午時,父子倆放下手中的奏章閉目養神等待了起開,果不然,不多時坤寧宮的管事女官前來相請,言稱皇后娘娘請圣上太子去用午膳。
朱標起身活動下筋骨發出一聲聲脆響,朱元璋走到兒子身旁笑道:“咱怎么說的,你那碗粥讓給你老子沒錯吧,哈哈哈。”
朱標無奈應道:“是是是,父皇英明。”
馬皇后的廚藝不算多好,可或許是因為做得次數少了,較為罕見,爺倆倒是極為珍視,為此愿意跑一趟去吃。
一路至坤寧宮,路上遇到了幾個賞花閑逛的妃嬪,朱標不便開口,老朱自己幾句話就打發了,倒也省心。
“咱記得今日那個大理段氏的姑娘就入宮了吧?”
“是,湯帥已經率征南軍挺入云南,段氏尚在搖擺,洛華便盡快安排禮部迎其入宮了。”
“你一會兒過去看一眼,讓她給她弟弟寫封信,你也寫一封附上,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在討價還價了,再拖下去咱就不買賬了。”
“兒臣曉得了。”
這話說的極有自信,自然是因為戰事順利,湯和這次打的很有水準,根據八百里加急的軍情密奏,四日之前,征南軍乘大霧進抵曲靖東北之白石江。
霧散天晴后,梁王麾下大將達里麻隔江望見明軍勢眾,急遣精兵扼守江岸,湯和采納沐英徐允恭之策,布陣于河岸,擺出渡河架勢,將對方精銳牽制于對岸。
另遣奇兵傅忠馮誠等率部暗從下游渡江,繞至梁王軍陣后,在山谷間樹旗幟、鳴金鼓,急攻其陣,元軍大亂,沐英乃督師渡江,達里麻后退數里而陣,明軍悉渡,迎面而陣。
湯和揮師進戰,矢石齊發,呼聲動地,雙方交戰數次,徐允恭率騎兵搗其中堅,斬將奪旗,元軍潰敗而散,順勢兵圍曲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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