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張正常看向上位的皇帝,希望圣上顧念昔年情分不要如此逼迫,張家終究是有功勞的,而現在安撫江南百姓士紳也需要張家。
朱元璋終于冷然開口:“江南到底是出了祥瑞還是惡兆,為何百姓惶恐難安,流言蜚語甚至波及到了宮中,天師府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昔年你不是說天運有歸符可使天下安定,任何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無法出來作亂,何以如今在你龍虎山都出了事情!”
在最后的禮部侍郎突然站出來開口道:“此乃欺君之罪,罪不容誅!”
張正常面色不改也絲毫沒有急躁怨憤之像,一旁的僧道們也是如此,皆是低頭念誦一聲,說到底他們又不曾貪污受賄,雖說也是大明臣民但終歸不是朝廷的官員,皇帝想殺也得有個合適的理由。
朱元璋目光掃過眼中的冷意更甚:“昭告天下廢除道教天師稱號,改授正一嗣教真人,往后龍虎山掌教皆稱為大真人。”
張正常已經回過神了,微微俯身笑道:“貧道代龍虎山正一道恭奉圣上旨意,再不敢以天師自稱”
朱標看在眼里卻沒有多少欣喜,張正常到底是比孔克堅要精明許多,龍虎山立足于天下多年,扎根于信眾百姓,信教的百姓絕對比信孔圣的讀書人要多得多。
不是說朝廷公文上不承認他是天師他就不是天師了,只要廣大信徒還認,那他就還是天師,沒有什么不同。
江南士紳百姓信徒依舊會對張道陵張天師的子孫頂禮膜拜,視為人間仙人散盡千金求一符令,這就是千年世家的底蘊,讓你一時又如何,百年王朝而已。
一個孔家一個張家,真真正正世世代代享受榮華富貴的千年世家,常言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瑯琊王氏與陳郡謝氏都有榮華散盡的時候,可孔張兩家卻是到了后世都還在,雖不復鼎盛但也還在繼續傳承。
張正常一甩佛塵笑道:“貧道等有負圣托,但可以向圣上保證,江南異像絕不會對國運有影響,祥瑞便罷,若是惡兆也必以道傳陽平治都功印鎮滅,絕不會惹出動亂。”
朱標微微點頭,但心中所想卻是只要此人尚在,龍虎山難有動亂,有此掌教卻為家教之幸,只可惜成于精明,禍患也是源于精明,無論是老朱還是小朱,都不想看到如此的人物。
何況此人還有貪心,想要讓道家凌駕于佛門,張天師不僅要執掌道教事,還要管著佛門禪宗,于道教自然是好事,可對朝廷來說就是大忌,信仰可是有改天換地的力量的,太平道紅巾軍都證實了這一點。
而且朱標估計,若不是礙于當今自己父皇開國之威,只是自己這個太子儲君相召的話,張正常恐怕都不會來京,直接拿一個鎮壓惡兆災患的借口就留在龍虎山了。
慧曇見殿內氣氛有些緊張,雙手舉到胸前合十念了聲佛號后起身開口,向皇帝表達了自己想要前往西域的愿望。
慧曇雖名頭上管著天下釋教事務,但向來都是由朝廷派去輔佐的官員主持事宜,所以朱元璋還真是不太舍得他,何況他年紀也真不小了。
但勸了幾句無果,加上朱標又幫著勸了幾句,只好由他去了,只是難免心中對佛道兩家的感官又更差了一些。
方外之人,真的就是絲毫不顧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道理,若人人如此,這天下誰還耕種誰還戍守邊疆抵御外侮,都去求神拜佛等著天上掉餡餅好了。
很快此局就不歡而散了,皇帝臨走前吩咐張真人留在京中無詔不得擅自離京,朱標也沒有再同他們說什么,畢竟方才態度都已經表明了,再上去未免有些虛偽。
朱標擅表現,但也沒有惡心別人還惡心自己的習慣,而且他若在此時不堅定些,恐怕他登基后隔三差五就有異象惡兆,三天兩頭就得被迫下詔說,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禮部的人領著僧道離宮,朱標則是時隔許久再次踏入了謹身殿中,這可是大明皇權的中樞,每日不知有多少影響千萬百姓的政令由此擬定,不得不說,朱標是真有些想念了。
朱標并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四處看著熟悉的布置,嘴角都在上揚,方才的些許不快瞬間就都丟掉了。
先一步回謹身殿落座生悶氣的朱元璋看著兒子這幅樣子忍不住失笑道:“才幾天的功夫罷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父皇可曾聽過,男兒不可一日無權,兒臣誠以為此乃至理名言也。”
朱元璋念叨了一句也是跟著笑了起來:“說得好啊,不過咱覺得應該是,男兒至死不可一日無權!”
“哈哈哈哈哈。”
父子倆相視齊笑,朱元璋從不反感自己兒子有野心,而是生怕他沒有,他不僅是對兒子有充分的信任,更是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
他是誰,朱元璋啊,要是還怕自己生的崽子奪權,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朱標樂呵呵的走回自己專屬的書案后坐下,使勁扭了扭屁股,然后往后一靠懶散的說道:“慧曇大禪師此去恐怕是要一去不復返了,父皇還得盡快定下一個合適的人選接替才好,最好還是禪宗的吧。”
“倒也不急,反正他本來也是不管事的,他要西行那就多給他配些使者出訪西域諸國,正好咱原本也是準備派人去的。”
朱標沉思片刻道:“既如此,不如趁著張正常和慧曇都在,重新調整僧錄司道錄司的職權,起碼要把名份確定下來,品階、俸祿規定,僧道官的銓選任免成制,考課有常,遷轉有序,衣飾傘蓋有別都得在明確些。”
這些說起來復雜,其實就是把僧道自古以來自成一體的體系權利剝奪到朝廷手中,一切都要交由朝廷管控治理。
方外之人也就成了體系之人,這也是中央集權的一部分,更為嚴密、更系統化,從中央到各府、州、縣,建立了與行政體制相適應的新體系。
謹身殿伺候的太監奉上茶水點心,父子倆默默飲了一口,各自在心中推算此舉會引發問題,以及僧道方面的反彈,畢竟這是在動搖他們的根本,原先誰是高僧大德都是他們說了算的,可以后還需要朝廷承認。
而且如此一來,朝廷鐵定是會限制每年發放的度牒,畢竟僧道是免除賦稅徭役的,和尚道士多了,天下收繳的賦稅和能指揮的徭役青壯就少了。
隔幾年的考核要是再嚴些,強制功課不合格的僧道還俗耕種,那他們還怎么昌盛道統轉播教義了,所以反彈力度定然是不小的。
朱標突然想到,慧曇禪師不會是察覺到了才會這么急著離開這是非之地吧,他再如何的不管事也是朝廷冊封天下僧眾認可的大禪師,身在其位自然是要帶頭抵制…
無奈的揉了揉眉心,不愧是禪宗的人,無心者,無一切心也,如如之體,內如木石,不動不搖。外如虛空,不塞不礙,無方所,無相貌,無得失。
朱標坐直身體看著面前書案上堆積著不少奏章,翻開一看都是一人抄錄的副本,原本的奏章應該是自己父皇批閱完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