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談了一會兒北方的情況,對大明上下來說唯一的威脅依舊是那里,蒙古再如何頹勢也是當世舉足輕重的一股力量。
隨后步入正題,陳佑宗不僅是朝廷的通政使,也是朱標同天下各大商賈世族交流的中間人,能有本事找的上陳佑宗的才有資格被朱標略微關注。
連陳佑宗的關系都攀附不上,那自然也就沒有資格同太子一起做些什么,這也是為何這兩年通政使司陳佑宗在朝中地位隱隱有些超然的原因。
朱標放下茶杯道:“本宮在宮里都聽聞陳府過年比皇宮都熱鬧,從元旦至今都是車馬如龍啊。”
陳佑宗笑道:“何止是車馬如龍,臣家中庫房都已經堆滿四座了,禮品還是源源不斷的送來,天南地北奇貨珍寶之多啊,臣也是開了眼界了。”
朱標的聞言感嘆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同這些人打交道不容易,于愛卿士林聲望也有損害,辛苦了。”
陳佑宗搖頭:“為殿下當差是本分,也是臣的福分,不過腐儒愚生幾句酸話而已,值得什么。”
朱標聞言也不再多說,他于陳佑宗有知遇之恩,而今又娶了其嫡女,早就是利益一體了,寬慰安撫的話要說,但也不用說太多,說多了反而顯得生分。
陳佑宗收的那些禮物都是替朱標收的,早早晚晚都會送進宮里,其實這兩人都不在乎這點玩意兒,陳家富貴傳家百余年什么沒見過,朱標國之儲君未來必然是要坐擁四海的。
朱標或許會缺糧缺人但絕不會所謂的缺奇珍異寶,那些對他來說最是無用之物,前幾年還頗喜愛前代唐宋名家書畫字帖,現如今忙于政務看都懶得看一眼了。
也就剩把玩玉飾這點兒小愛好了,而大明雕刻玉飾最出眾玉匠也早都被皇帝傳喚入京專為太子一人使用了。
“名單本宮看過了,可也就是看過了,哪家成哪家不成還得問問愛卿的意思。”
陳佑宗沉吟片刻回答道:“各家各號都有厚禮送上,若真要細究甚詳不太可能,只能是從其所在的商幫來看了。”
商幫的形成原因其實非常現實,就是為了抱團取暖,士農工商,任何朝代中出門買賣的商人,他們在經商路上經常會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一些地方官吏以及當地幫派都會以各種名義剝削他們。
“現如今微商幾家誠意最大,實力也是名列前茅的,殿下也知道,徽州保界山谷,山地依原麓,田瘠確,所產至薄,導致多出商人,而且微商之首江家同圣上還有幾分淵源。”
朱標聞言一挑眉,后面一句才是重點,略一思索才想起來當年自家父皇揮師入皖之時,大商江元曾主動獻十萬兩以求平安。
那時候軍餉匱乏,無論如何也得弄到餉銀撫軍了,江元主動獻銀省了波折也給其他豪商打了個樣兒,所以這份情卻是有的。
朱標問詢道:“微商所經何物?”
陳佑宗捋須道:“歙硯、徽墨、澄心堂紙、汪伯立筆,此四寶唐宋之時便常為朝貢之物,現如今亦是,但凡稍有家資的文人墨客都會求購這一套裝置門面。”
朱標瞧了眼身前書案上的筆墨紙硯道:“文房四寶恐怕非適宜海貿之物,東瀛高麗或會搶購,但其余藩外之國可用不上。”
陳佑宗沉默片刻,朱標若有所思道:“有什么就說吧,此處只你我君臣何須忌諱太多。”
“江淮從事販鹽者多是微商之屬,擁船只千艘…”
“私鹽?”
“原先是半官半私,但據江元之子所言,如今都以換自開中法所獲鹽引之鹽。”
朱標若有所思的敲著書案:“可信?”
陳佑宗自是不敢擔保:“臣只知曉自前年殿下南巡敲打李家之后,江南以販私鹽起家的都以銷聲匿跡了。”
朱標沉吟片刻道:“讓他們交出五百艘船給漕運總兵府,再出三十萬石糧食送往杭州,此事既往不咎,但若再犯抄家滅族。”
“諾。”
這就是要付出的代價了,想必他們也早有準備,鹽業暴利但卻有抄家滅族的風險,海貿同是暴力,雖也有船覆人亡的風險,但總歸不至于全家死絕。
陳佑宗神色不變繼續說道:“還有就是晉商了,這幾年因朝廷開中法的緣故,幾大山西豪商身家倍增,太原、平陽、澤、潞,豪商大賈甲天下,非數十萬不敢稱富。”
朱標清楚晉商想要加入海貿估計是挺聞到了朝廷準備停止開中法,所以才會如此迫切,他們的駝隊船隊可不敢停下來。
“可以,三十萬石糧食二十萬兩銀子,讓他們自備出洋船隊,能吃多少就看他們自己能有多大胃口。”
想跟著朝廷吃第一口螃蟹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自元末以來海貿斷絕,誰也不知道海外現在是個什么情況,而且近海都有倭寇橫行,沒有朝廷水師庇佑他們出了海就是肥羊。
后面還有閩商,他們倒是不用出太多,因為在海貿這方面他們可真是祖傳的本事,經驗無比豐富,水師出海遠洋有很多地方也得仰仗他們。
幾處地域性的商幫,加上幾十家大商號,再加上當第一的水師力量,這基本就是大明對海洋的的第一次嘗試了。
看似商人占了大頭,其實他們加起來也比不過朝廷,甚至說是九牛一毛也不為過,當今天下有多少織造絲綢瓷器的都是屬于官營的,朝廷的生產力要遠遠超過商號太多太多。
何況貿易歸來后該收的商稅誰也別想賴掉,朱標從不擔心海貿是否會賠本,擔心的只是大海無情,數萬人的水師船隊又如何,在驚濤駭浪中也不過幾片無根浮萍而已。
朱標同陳佑宗商談了有一個多時辰,陳佑宗才拜別而去,他回府后還要傳達太子的意志于各家各戶,林林總總的安排與大致的利益劃分還需在商談。
朱標這會兒連喝了三倍熱茶,額頭都有些見汗了,福貴小心翼翼的在旁用袖子給他扇著風,一副期待受到認可但又怕受到呵斥的模樣。
朱標淡漠的吩咐道:“偏殿左側青龍木柜里有扇子,去取來吧。”
“諾”
太監身上常用香料,福貴剛上位用的也就一般,朱標聞著有些刺鼻,很快富貴就回來了,輕輕的給他扇起了風。
“奴婢伺候不周,回去就領罰。”
朱標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過了許久才道:“回去好好問問劉瑾。”
福貴眼中閃過欣喜,他最怕的就是殿下不理會不吩咐,那樣的話就是根本沒準備將他長留身邊伺候。
朱標此時所想的就是還要不要在榨一榨豪商們的底子,方才別看要了一些,但其實很少,若落在一家一戶上是多,可朱標是對商幫要的,他們湊一湊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
想了一想還是算了,這筆銀糧加上下半年在從別處找一找,明年很輕松就能還上江南世族的百萬石糧食了。
商人依托大明開國之初政策寬松商稅不高才緩過氣兒來,沒必要這么急著壓榨,他們縱然仗著比百姓厚實的家底兒熬過了元末亂世,但也肯定是放了不少血,丟了不少家業。
等海貿通順了再提商稅細水長流吧,當然該有的限制也得更嚴厲些,官商勾結必須限制預防,權與財總不能都讓他們占了,大明可不是商人的大明。
朱標嘆了口氣,打孩子也得等他長大些,這會兒一用力打死了可不好,老朱打兒子都是六七歲才開始下手狠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