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一直忙活到寅時才隨便在一處宮殿內躺下歇息了一會,感覺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被劉瑾叫了起來。
雖然依舊很困倦但還是打起精神去做最后的檢驗,金吾衛設護衛官于殿內及丹陛,身著金甲的大漢將軍從正殿丹墀一直排列到午門之外,依仗局則設將軍于丹陛至奉天門外,皇帝的龍旗排列于奉天門外,都是東西各設一列。
專門負責糾查百官儀表言行是否整肅的糾儀御史二人位于丹墀北,內贊二人,位于殿內,外贊二人,位于丹墀之北,而傳制、宣表等官員則位于殿內,俱東西向。
朱標在禮部尚書的陪同下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后才匆忙的去更換正式朝服,這個時候日頭還沒出來,但東方已經有些光亮了。
等朱標再出來的時候,文武百官已經就位,莊嚴肅穆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周邊無數英武壯碩的軍士手持依仗兵器,威武不凡。
一名教坊寺樂手敲擊奉先門側的大鼓,先擊鼓框一聲,再用雙棰連續敲擊鼓心,一重拍一輕拍,節奏由慢轉快再由快轉慢,鼓聲由弱轉強,再由強轉弱……
井然有序的鼓三嚴結束,禮部侍郎來到華蓋殿,朱元璋早在這里穿戴好袞服龍冕,端坐于大殿御座之上,禮部侍郎向皇帝行五叩之禮,叩首畢,請皇帝臨駕奉天殿。
皇帝啟駕,教坊司樂隊開始演奏中和樂,尚寶司官員手捧皇帝御璽走在皇帝前面,由導駕官作為前導。
朱元璋來到奉天殿后,已陳設于此的明扇打開,珠簾也卷起,尚寶司官員將御璽置于預先設立于御座之東的寶案之上…
四名鳴鞭太監開始鳴鞭報時,并對贊官員高喊:“排班!
站立在丹墀東西的百官要馬上整齊排列好隊形,此時教坊司樂隊開始演奏韶樂,文武百官朝北向端坐于大殿御座上的皇帝行四叩禮…
進表之禮后,站在文臣之首的丞相站了出來代表百官致賀:“具官臣胡惟庸,茲遇正旦,三陽開泰,萬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納祜,奉天永昌”
百官再向皇帝行四叩禮,然后起身,此時傳制官由大殿東門出,來到丹陛前,面朝東站立,高喊:“皇帝有旨!”。
贊禮官高喊:“跪!”,百官再次跪倒,傳制官高聲朗讀皇帝的旨意:“履端之慶,與卿等同之。”
贊禮官高喊:“山呼!”百官跪地把雙手舉到頭頂高呼“萬歲”!贊禮官再喊:“山呼!”百官再高呼“萬歲”!贊禮官再喊:“再山呼!”百官再呼“萬萬歲”!。百官山呼“萬歲”之時,在場的全體官員包括哪些依仗護衛等人員必須齊聲呼應,那聲勢可謂地動山搖!
之后,再經過一系列繁冗的儀式,皇帝才能起身返回華蓋殿,朱標作為皇太子替君父安撫百官,領著他們去往要舉行宴會的宮殿。
朱標面對群臣背負雙手朗聲開口:“洪武五年春正月己酉朔,上御奉天殿受朝賀大宴,群臣命婦朝皇后于坤寧宮錫宴!”
“臣等謹遵上命,恭祝圣上天輔有德,皇后娘娘鳳儀方炳,太子殿下千秋金安!”
隨即眾人有序的朝著武英殿走去,沿途道路干干凈凈,都是昨夜侍衛太監們徹夜未眠灑掃出來的,也虧得這兩日未在下雪…
武英殿內早已布置妥當,不僅有文武百官還有不少藩國使臣,按照品級各自落座后就開了默默的等待,皇帝換一身朝服后才會來。
不過也不算多無趣,雖然菜肴美酒還不能品嘗,但舞樂已經開始了,都是教坊司千挑萬選出來的,自然賞心悅目。
朱標獨自一席在皇帝之下又在群臣之上,有些疲憊的聽著樂聲閉目養神,其實大多數官員也是如此,剛才他們也是累的夠嗆。
過了一會一身赤紅龍袍的朱元璋在莊嚴的禮樂之中大步走了進來,朱標領著百官跪迎,此時禮樂正唱道:炎精開運,篤生圣皇,大明御極,遠紹虞唐,河清海宴,物阜民康,威加夷僚,德被戎羌,八珍有薦,九鼎馨香…
這都是朱標在上次整頓禮儀之時定下的,朱元璋欣然讓眾人免禮起身落座,然后說了幾句話就舉杯相邀。
文武百官起身準備飲第一爵酒時,禮樂再次一變:皇風被八表,熙熙聲教宣,時和景象明,紫宸開繡筵,龍袞曜朝日,金爐裊祥煙,濟濟公與侯,被服麗且鮮,列坐侍丹扆…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
華夏自古便是禮樂之邦,這也是華夏同蠻夷根本的區別,禮所以經國家,定社稷,利人民;樂所以移風易俗,蕩人之邪,存人之正性…
無論是行酒,還是舉箸,都必須由皇帝開頭,太子落筷后,下面的文武才能正式開吃,尊卑有序。
至于菜品,朱元璋和朱標的不需多說,應有盡有,三品以上官員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燒炸五般、鳳雞、雙棒子骨、大銀錠大油餅、按酒五般、菜四色、湯三品、簇二大饅頭,馬牛羊胙肉飯、酒五鐘。
三品以下六品以上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按酒五般、菜四色、湯三品、簇二大饅頭、馬牛羊胙肉飯、酒五鐘。
其余人等的菜品為按酒、細粉湯、椒醋肉并頭蹄、簇二饅頭、豬肉飯、酒一鐘;金槍甲士、象奴校尉,雙下饅頭,教坊司樂人按酒、熝牛肉、雙下饅頭、細粉湯、酒一鐘。
自然也有加菜賜酒這個環節,一般勛貴們人人有份,近來表現良好甚得圣心的官員也有這個體面,得到的欣然拜謝,沒得到的暗自神傷。
隨著氣氛越來越熱烈,文臣誦詩武將敬酒使臣獻禮,大殿內熱鬧鬧,禮樂又是一變:赫赫上帝,眷我皇明,大命既集,本固支榮,厥本伊何?育德春宮,厥支伊何?籓邦以寧,慶延百世,澤被群生,及時為樂,天祿是膺,千秋萬歲,永觀厥成…
武英殿這邊熱鬧非凡,坤寧宮那邊也是如此,無數拘于后宅的命婦們朝賀皇后娘娘,那邊的規矩就松弛多了,不過同樣是禮樂不斷。
一直熱鬧到午時才算結束,文武百官拜別出宮,皇帝終于可以安心休息了,不過朱標可歇息不了,因為下午文武百官還要去東宮朝賀皇太子,朝中命婦們也得去拜見太子妃。
朱標同自己父皇回到坤寧宮接上自家太子妃就回東宮了,乘上轎子后夫妻倆四目相對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他倆都頂著個黑眼圈,朱標在前殿忙活,坤寧宮這邊具體事務可不得太子妃安排了。
“殿下太累了,臣妾怎么也是睡了兩三個時辰,回東宮后殿下歇息吧,臣妾領著劉瑾安排就是了。”
朱標攬過常洛華說道:“無礙,就這一下午的事情了。”
常洛華身上很香,朱標用下顎蹭了蹭她的發髻,感受著懷中柔軟的軀體,思緒放空了一會兒才突然想起自己兩個大胖兒子呢?
剛想開口詢問,但又突然意興闌珊,懶得開口多問了,索性閉上眼睛瞇著了,無論是自己娘親還是自家太子妃都是精明無比的女人,估計早就把那兩個寶貝妥善安置好了。
片刻后車駕停下,倆人拉著手下轎,劉瑾領著一眾奴婢相迎,自大典開始的時候劉瑾就先回東宮開始安排了,朱標問詢幾句后就滿意的點點頭。
劉瑾跟在他身邊這么久,如今辦事穩妥的很,許多事根本不用他操心了,只可惜是個太監,否則朱標都想把工部交給他了。
下午,喜氣洋洋的文武百官提攜著簡單雅致的禮物朝賀皇太子,神態都很從容,相比上午放松了許多,可能也是因為知曉太子殿下向來寬容待人。
還是老規矩,朱標在文華殿設宴,常洛華在承乾殿接待朝賀的命婦,這時候倒沒有什么派系之分了,臣子朝賀儲君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寶殿光輝晴天映,懸玉鉤珍珠簾櫳,瑤觴舉時簫韶動。慶大筵,來儀鳳,昭陽玉帛齊朝貢。贊孝慈賢助仁風,歌謠正在升平中,謹獻上齊天頌。
乾坤清廓,論功定賞,策勛封爵。玉帶金符,貂蟬簪珥,形圖麟閣。奉天洪武功臣,佐興運,文經武略。子子孫孫,尊榮富貴,久長安樂…
傍晚眾多官員散盡,唯有陳佑宗閻東來等一干東宮嫡系留了下來,簡單的在劉瑾的帶領下洗漱了一下后走進了干凈的偏殿,大殿已經是布滿酒氣了。
以及沐浴更衣過了的朱標穿著月白色的內袍坐在上位,尚有些濕潮的墨發披散在身后,僅在末端以金環束住,實在是懶得頂著冠冕了。
見眾人好要行禮,朱標擺擺手道:“都不用行禮了,隨便坐吧。”
眾人也不客氣,拱手后便坐了下來,不過隨便坐卻是不能的,陳佑宗如今身份再一變,理所當然的坐在了右手首位。
然后就是閻東來顧時胡美廖永忠李伯升等人,左邊的就是以吳伯宗為首的年輕一代,后年是茶馬司司丞蘇志等人。
東宮一系的勛貴武將們都沒被朱標留下,否則吳伯宗等人可沒資格上座,那群家伙根本看不懂他的眼色,就跟沒喝過酒一般,上午下午兩頓宴席敞開了喝,到現在基本都不省人事了。
所幸這次要商討的跟他們也沒什么關系,朱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刑部那邊還沒人去過嗎?”
閻東來聞言回答道:“正要稟報殿下,昨夜子時,刑部郎中顧子山私自領人去同被囚的李少光有過三刻鐘的交流,臣已經派人去打探其背后人的身份了。”
陳佑宗皺眉說道:“這是否有些太明目張膽了,那李少華等人本就是有刑部以及大理寺共同看管,光憑一個刑部郎中就想火中取栗,這豈非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之舉?”
朱標瞇著眼睛思慮片刻道:“料想繼續追查下去,恐怕就要牽連到你們其中某一位身上了。”
此言一出眾人心頭一驚,趕忙從椅子上彈起來跪伏在地:“請殿下明鑒,臣等對圣上對殿下忠心耿耿,豈敢與那等無君無父之逆賊有牽扯。”
朱標又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便叫他們起身了,這幾個月以來他專心忙于朝廷要務,對麾下的臣子有些疏與管控了。
正好借此機會敲打一二,省得他們最后真的鬧出什么亂子來,至于李少光的事情,確實不算什么,不過是胡惟庸那邊的一個試探罷了,當然也有很大可能只是此人犯二了。
畢竟這等猖獗無智喝點貓尿就上頭胡吹爛罵的武夫也不少,開國那兩年因此事被罰的勛貴數不勝數,至于地方就更不值得細查了。
近兩年隨著皇帝龍威日盛,勛貴們也都開始被迫長腦子了,倒是沒幾個敢再私下編排老朱的人了。
“明正典刑,也不必再細糾了。”
隨著上方那淡漠的話語落下,一眾東宮嫡系忍不住心頭一跳,閻東來立刻站起身高聲應諾,可以預見幾日后又是幾十個人頭落地,婦孺被送入教坊司為奴…
命令一下朱標也就不再關注了,而是開始構思今年在朝堂上的布局,因為胡惟庸的緣故,六部尚書以及中書省包括御史臺等一干要職都不好插手進去,畢竟胡惟庸若是很絕望的認命了,那他們爺倆的布局可就白費了。
既然中央不好安排,那只能對準地方了,朱標沉吟片刻道:“貴州以及遼東那邊的動向你們也聽說一點了吧。”
陳佑宗接話道:“朝中傳言云貴以及遼東都有意歸降我大明。”
朱標點頭道:“納哈出和把匝剌瓦爾密都還在觀望,不過貴州土司應該還有月余就正式赴京朝拜圣上了。”
“貴州廣闊,土司橫行,水西的土司隴贊阿期,水東宋蒙古歹、普定女總管適爾等都不是好相與的,但歸附之后我大明必然是要安排官員以及大軍入內建府開制教化萬民的。”
“還有北方各地州府,災情之下不少官吏徇私舞弊貪贓枉法,圣上前幾日就說要徹查,如此一來地方必然是要有大的官員缺口。”
朱標說完后下面的眾人面面相覷,陳佑宗等人不必說,都已經是執掌一個官署衙門的人了其余的雖然沒那么高,但也是京官,何況還是東宮麾下處處都有人禮敬三分,誰也不太想去地方任職。
更何況太子殿下說的那幾處,不是貴州就是北方,都不是什么富庶之處,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
不過自然也有愿意搏個機會的正躍躍欲試,朱標不等他們說話就繼續開口道:“本宮不是要強求你們去,只是先告訴你們,經歷邊偏遠地方的官吏才有被破格提拔的機會,大明從不缺能享福的官吏,而是缺乏真正能定邊安民的能臣干吏!”
陳佑宗立刻拱手道:臣子陳韻書正從國子監學成,當去貴州為我大明劈荊斬棘,臣還要舉薦中書省斷事陳柏云,吏部員外郎張峰,大理寺寺副李茂…”
陳佑宗連續說了二十多人,朱標也有點印象,都是江南士族中較為出眾的年輕人,基本還只是六七品的官職,不過前途遠大。
其余人也都反應過來了,朱標趕忙擺擺手:“你們說了本宮也記不住,都去寫下名單吧,不過記住了,你們舉薦的人你們也要承擔責任,如果他們到了地方為非作歹,本宮不僅要拿他們殺雞儆猴,你們也是如此,莫要貪心自誤。”
此言一出,頓時就有幾個人嘴里的名字喊不出來了,誰也不是傻子,都知道太子殿下是要在地方安插親信了,那自然是優先推舉自家子弟,可如果要承擔連帶責任,那可就要好好選出優秀的子弟了。
看著那幾個人,朱標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心中還是免不了有些厭惡,不過也沒辦法,誰讓亂世之后讀書識字的人就這么些個呢,基本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朱標也不想讓太多世族繼續壯大,但你不用他們就沒人可用了,總不能讓大字不識一個的村漢去管地方民生吧?
有學問的人,雖然酸里酸氣,到底還是要點臉面,有點底線,知道做做樣子謀個清高聲名,沒學問的人,說不定連臉都不要,干起壞事來,恨不得做絕。
一番提點過后,朱標就讓他們退下了,折騰了一下午這時候反倒精神了,朱標定定的看了一會兒書案,然后招招手。
無須多言,劉瑾立刻去找來高麗那邊今日送來的密信,朱標檢查過火漆后撕開,厚厚的一疊信件散落在書案上,看署名都是高麗的兩班大臣。
甚至朱標還看到了李成桂的名字,隨手翻閱了一下,此人現如今為密直副使,進階奉翊大夫,也是恭愍王端誠亮節翊戴功臣。
去年,應該說是前年了,李成桂以騎兵五千步兵一萬自東北面渡鴨綠江攻打東寧府,一路破關斬將直抵遼陽,擊敗了納哈出,僅以身免的納哈出稱李成桂年少而用兵如神,真天才也,將任大事于爾國矣。
也不知道是不是納哈出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反正狠狠的夸贊了敵軍主將,飽受元朝欺凌的恭愍王自然欣喜不已,李成桂也因此得寵,被恭愍王引為軍中心腹。
只可惜恭愍王的端誠亮節翊戴功臣也沒有絲毫要為他報仇盡忠的意思,見如今局勢明了,已經迫不及待的向朱標投誠了,措辭頗為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