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眸之間,一計已上心頭。
夜箐離那冷幽的眸子忽然滿是不解和疑惑,小丫此刻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栗,就連夜箐離也終于有了一絲畏懼,“你想干什么?!”
“本宮現在就帶你去見你的心儀之人,你一定有很多話要對他說。”小丫冷冷道,緩緩起身。
手輕輕一揮,鉗制著夜箐離的宮女將她押著,離開了懺罪閣。
小丫對著如月耳邊說了吩咐了句什么,如月便快步離去。
虞京。
隔壁老王從門前經過,對著老李嚷嚷道:“聽聞天命之女要現身,親自處決一個十惡不赦之人。”
“什么?!今日可以一睹天命之女真容?!”老李丟下剛剛從井里費力打起的一桶水,激動不已的語氣。
“就在修羅臺!我那九十歲的祖母在床上癱了近六年,一聽可以親眼見到天命之女,都從床上爬起來了!”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天命之女的尊容,乃是百年難得一見!能親眼瞧上一眼,那便是上天恩賜的福瑞!”
“快走吧,去晚了好位置都被別人占了!”
“走!”老李將打濕的手放在胸前一擦,朝屋里丟下一句話,“那個孩子他娘,豆腐先煮著,一會兒回來在吃。”
只見一婦人拿著鍋鏟從廚房沖了出來,卻只見到老李的背影,“這個沒良心的,要去看天命之女居然都不告訴老娘!虧得老娘耳聽八方,豆腐嘛…可以回來再煮!”
丟下鍋鏟,便追了上去。
街道兩邊人山人海,已是萬人空巷的場景。
身著一襲胭脂色滾金色云紋邊大長裙的小丫,傲然而立在三十二抬的轎攆上,手搭在金色的扶手上。夏初的風透露著暖意,卻沒了春風那般柔和,將長裙肆意撕扯,宛若一團行走的烈火。
頭上戴著只有天命之女才能戴的金色小鈴鐺串連而成的金環,宛若皇冠,在陽光下燁燁生輝,鈴鐺發出細碎而悅耳的聲音。三千青絲宛若瀑布般墜下,隨風飛舞。
她神色明媚動人,卻又透露著傲然凌厲。圣雪的肌膚,略施粉黛毅然絕色,紅唇皓齒,顧盼流轉。縱然美得不可方物,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莊嚴之氣。
而就在她的轎攆之后,兩名侍衛押著一名衣衫襤褸,發絲凌亂,臉色慘白的紫衣女子。冷幽的眼眸充滿疲憊,浮腫的黑眼圈掛在白霞的臉上,一身紫衣也臟亂不堪。若是湊近,還有一股強烈的菊花香味都難以掩蓋住的汗臭味兒。
與轎攆上的小丫形成鮮明的對比。
“拜見天命之女!”
“拜見天命之女!”
由近及遠的聲音,小丫眺望著這條街的盡頭,卻發現這盡頭,都跪滿了人。
近處,大街兩邊,恭敬的跪滿了百姓,不敢多言半句。
“都起來吧。”小丫淡淡笑道。
“謝天命之女!”
“謝天命之女!”
街邊的百姓聽見天命之女發話,才敢緩緩起身。
“咱們的天命之女比畫上的更美!”一位百姓感嘆道。
“這美得…簡直不似人間女子!”另一位女子唏噓道。
“咱們的天命之女自然不是人間女子,她本為天人!”
“對對對!本就是天女下凡!”
“后面那女的是誰啊?”有人小聲問道。
“不知道,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天命之女抓到的惡人。”
“你們不知道?那就是咱們北辰國的煞星——五公主。聽說,她謀害天命之女未遂,被天命之女當場抓住。今日天命之女正是要當眾處決這個北辰煞星。”
“原來咱們北辰國的煞星五公主就長這個樣子!”
“竟敢謀害天命之女!應該千刀萬剮了她!”一群百姓激動道。
“北辰煞星!千刀萬剮!”
“北辰煞星!千刀萬剮!”
揚言要將夜箐離千刀萬剮的聲音此起彼伏,百姓們也變得越來越激動。
漸漸的,百姓眼中對天命之女的敬畏,轉而變成對北辰煞星的恨,那一雙雙兇狠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夜箐離碎尸萬段。
夜箐離余光瞄著周圍百姓看她的眼神,十分漠然,甚是習以為常。
沒有絲毫忌憚,反而勾起慘白且干裂的唇角,露出譏諷之意。
這樣的眼神,她從小看到大。
只有他的目光,與這些愚昧之人不一樣,他的看自己的目光柔軟且溫暖,像一束光,照亮她冰涼且絕望的心。
到了修羅臺,兩名侍衛將夜箐離綁在修羅臺正中間的圓形石柱上。
修羅臺,是一個直徑約百米的大圓臺,白色大理石鋪成,上面雕刻著復雜且古怪的羅剎圖案。
修羅臺四方擺放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石像,意寓鎮壓在修羅臺上處置誅殺的十惡不赦之人。
正上方,北帝與北后早就端坐在備好的金椅子上,而太子夜辰軒則坐在右側方,左側方坐著夜景天,其余皇子公主則依次而坐。
小丫則坐在專門為天命之女修葺的處決臺上,俯瞰著修羅臺上的夜箐離。
那一身胭脂色的長裙肆意飛揚,引得萬人矚目。
修羅臺下,百姓議論紛紛,對著夜箐離指指點點。
夜箐離面朝北帝、北后,若不是她一直被人鉗制著雙臂,否則,她一定將自己的發絲捋一捋。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狼狽至極,丑陋不堪。
她記得他親口對自己說過:以后你再也不會像今日這般狼狽,我要保護你。
她清楚記得,與他初見那日。
她為了搶一個白凈的饅頭,與冷宮中的廢妃撕打整整半日。最后因為力氣不敵對方,什么也沒搶到,反而搞得自己滿身塵土,狼狽不堪,蜷縮在角落里哭。
他身著干凈華麗的長袍,容貌俊朗,伸出手遞過一個干凈的饅頭,溫柔一笑,宛若春風。
自己那雙臟兮兮的手在身上隨意擦了幾下,心下想,反正衣服也是臟的,倒不如不擦。
他似乎看懂了自己的想法,笑著遞過一張手帕,“用這個擦吧。”
自己小心翼翼的接過手帕,從來沒見過那么絲滑的料子,自己哪敢拿來擦手?于是用手帕接過他手里的饅頭,狼吞虎咽了起來。
“慢點吃。”他溫聲細語的提醒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她從來沒在冷宮中見過他,心中自然警惕,并沒回答他的話。
“看樣子,你今年應該五歲了?”
他再拿出一個饅頭,笑著遞給她。她一把奪過,放入懷中。
“你為何不吃了?”
“我要拿回去給母妃吃。”
“這么小便如此懂事孝順,真難得。”那是贊許的目光,是自己從來沒有在別人眼中看到過的目光。
而自己,也漸漸放下戒備,開始同他說話。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次問道。
“夜箐離,你呢?”
“夜辰軒,你幾歲了?”
“五歲,你呢?”
“十三,以后你再也不用像今日這般狼狽,以后有我保護你。”
“你為何要保護我?”
他沉默了半響,“因為我是你哥哥。”
“哥哥?”
“嗯。”笑若春風。
那一刻,他便成為了她暗黑世界里的一道光。
從未出過冷宮半步的夜箐離,根本不知道與她同姓的哥哥意味著什么。直到后來撞見晚嬤嬤悄悄帶著夜景天來冷宮見母妃,她才明白夜辰軒與她是同父異母的身份。
才五歲的她,更沒去多想,為何夜辰軒會突然出現在冷宮。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修羅臺邊上圍滿的百姓激動地叫喊聲在小丫耳邊此起彼伏。
小丫手輕輕一抬,示意百姓們她即將開口,很快,修羅臺下的百姓便安靜下來。
整個虞京,也如同屏住呼吸一般,靜止得只聽見風聲。
“這個罪人剛才親口對本宮說,她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指使,謀害本宮。”
“太子?”
“太子…”
“太子!”
修羅臺周圍的人反應各不相同,當然最為震驚的,還屬正上方端坐著的北帝。
當然,此刻的夜辰軒早已坐不住,起身離開了自己的位置,對北帝恭敬俯首,“父皇,這一定是冤枉兒臣。”
“沒有!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都是她故意誣陷大皇兄!”夜箐離掙扎著竭力解釋道,她慌了。
小丫紅艷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詭笑,夜箐離和夜辰軒的反應讓自己很滿意。
然而沒有人愿意相信夜箐離的話,因為她是北辰煞星,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夜箐離,不用怕,現在當眾坦白一切,將你剛才同本宮說的那些話,再說一遍。本宮定然會為你做主,揪出在背后脅迫利用你的人,免你一死。”
“沒有…錦小丫!你在胡言亂語什么?!”夜箐離怒道。
某個極為隱秘的閣樓窗邊,有一位白衣圣雪的男子負手而立,他璨若星辰般的雙眸仰望著那處決臺上威風凌凌的紅衣女子,粉若三月桃花的唇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親眼看見她安然無恙,伶牙俐齒的可愛模樣,他心如裹蜜,甘之如飴。
“咱少夫人在哪兒都是個人物!”辰逸倚在窗邊,依舊是抱著他懷中那把劍,笑道。
當然,更開心的是,他終于再次看見少爺如此溫暖的笑意。少爺心情好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自然也會好過些。
“我的女人,必須是個人物。”白陌染淡然笑道,語氣中似乎還略微有些得意。
“少爺,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這少爺與少夫人的誤會還沒解除,少夫人會不會原諒少爺,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先看看好戲再說。”白陌染看到小丫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他便也就不慌了。
要知道,從郾城趕來北辰國的這一路上,累死了不計其數的馬,他無時無刻不盼望著能立刻見到她。
小丫忽然感覺到一束熟悉的目光從人群之中射來,但處決臺下密密麻麻的人頭,她分辨不清那道目光的來自何處。
微微蹙眉,便繼續回過頭。
“你剛才叫他大皇兄?你夜箐離根本不是什么北辰國五公主,還敢叫他大皇兄!”小丫呵斥道。
修羅臺周圍頓時嘩然,這句話如水滴落在滾燙的油鍋里,瞬間炸裂,熱鬧非凡。
“太子,本宮說得對嗎?”小丫淺淺問道正在解釋自己清白的夜辰軒。
“本王只知道,她是北辰國五公主,不知天命之女為何說她不是?”夜辰軒依舊淡定從容,小丫自然知道他在裝傻。
夜箐離冷幽而疲憊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失望。
“她壞事做盡,早就被父皇貶為庶人,自然不再是北辰國五公主。”小丫淡然道。
端坐在石階正上方的北帝和北后,包括夜景天在內,都松了一口氣。
“太子為何要指使她殺害本宮?”小丫冷冷地質問道。
修羅臺下的百姓們,看太子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緒。
“太子,真的是你在背后指使夜箐離?”北帝冷著臉問道,畢竟太子有殺害小七的動機。
若小七是天命之女,太子自然忌憚她在北辰國的影響力,若小七助天兒登上王位,也不是不可能。
夜辰軒額頭忽然開始冒冷汗,“兒臣沒有,請父皇相信兒臣!”
“天命之女,您為何要故意誣陷本王?”
小丫將手中的一枚燦燦發光得紫水晶拿出,“太子,本宮并未誣陷你,是夜箐離剛才親口告訴本宮。她此刻礙于你在場,便不敢說真話,她剛才明明說,一直是你在暗中指使她。當然,說不定她也是在撒謊。”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夜箐離望著夜辰軒異樣的目光,不停的搖頭。
夜辰軒,佘家慘遭滅門的始作俑者,自己怎么能輕易放過他?盡管他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小丫心想。
“太子與這個北辰煞星極為親昵,關系非比尋常。”小丫拿出一塊燦燦發光的紫水晶放在手上,“這就是證據,你暗中送給夜箐離的生辰禮。而夜箐離將之視若珍寶,從不離身,這一點伺候過夜箐離的宮女都可以證明。”
夜辰軒望著那塊紫水晶,眼瞼微微一顫,正想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