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宮帝境,荒山。
荒山正如其名,草木不生。
放眼望去皆是嶙石與峋砂,整座山脈都埋在狂風不息的滾滾塵煙之中,讓人懷疑內里是否自成文明。
無人所敢涉足的荒山深處,月宮離正在拼命凝聚肉身。
可他消耗完了阿四交給自己的各種圣藥,肉身還是凝聚失敗了。
「要出大問題!」
月宮離已然快要崩潰。
這是第三百六十八次凝聚肉身失敗了。
阿四貼心準備的藥,早在第十八次的時候耗盡——阿四甚至貼心到認為自己會失敗十七次!
這多離譜?
但現實永遠只有更離譜。
莫非真是自己天資不行,或是天要亡我,才會不讓自己在破法之地凝出肉身來?
「騷包老道,一定是你動的手腳吧!」
月宮離仰天咆哮,恨不得沖回圣神大陸,將那該死的玩意大卸八塊。
早在神之遺跡,道穹蒼好心幫助自己塑造肉身的時候,他就猜到了這家伙定留有后手。
這不,一回到圣神大陸,月宮離連中域都不敢呆了,直接回寒宮帝境保命。
更是特意挑選了這塊破法之地——荒山!
道穹蒼再神鬼莫測,想來越不過此地錯綜復雜的破敗規則,繼續干預自己自爆、重塑肉身。
自爆是自爆了,過程十分流暢。
解脫的那一剎那,月宮離靈魂升天,疼到無以復加,也爽到無以復加。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爆,也將是惟一一次。」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今卻拋卻,引為恥辱。」
「而你,道穹蒼,你就等著接下來被我狠狠收拾吧!」
當時,月宮離是如此的信心滿滿,捏著一切都將重頭再來的決心。
然而自爆簡單,接下來的重塑肉身過程,處處掣肘。
要不就是重塑過程的細節處出了問題導致失敗,要不就是重塑出來的肉身有點小蔫需要重來…
「這是第二次,也將是唯二的兩次。」
「這是第三次,俗話說得好,事不過三。」
「這是第九次,九為數之極,總不能再出錯了吧?」
「二百五了,總不能再…」
月宮離是炸了再炸,疼了再疼。
痛快的只有第一次,接下來每一次重塑肉身失敗后的爆炸,都是折磨。
他想不明白!
即便道穹蒼留下后手,還能隔著荒山影響到自己,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使絆子?
多無趣啊!
你留著這手,在今后重要時刻引爆它不香嗎?
這個時候來,難道僅僅只是為了好玩?
第三百九十九次失敗的時候,月宮離快要被自己榨干了,靈魂體都變得無比虛弱。
他再也遏制不住心聲瘋狂,魂音怒蕩四方,卻傳不出這片荒山:
「道穹蒼,我殺了你啊!」
「離公子還沒好嗎?」
荒山之外,離公子閉死關前劃下的那囑咐所有人不得逾越的「線」外,此刻已圍著十多號人。
除了當頭處簇擁著一名耄耋老者,這里頭大部分都是聽雨閣的侍女。
本來離公子活累了去自爆,大家難得放假,不管消息內容本身如何瘋癲,總之這是個好消息。
但即便現在是在休息時間被叫來,各自心中再不耐煩,這會兒侍女們明面上也能表現出來憂心忡忡。
老請放心,離公子既然有那個自信去自爆,還劃下這線不讓我們靠近,說明他肯定活累…呃,胸有成竹!」有侍女回應。
「嗯,離公子做事,向來心中有度,我等不必多慮。」另一侍女咽下了哈欠,還有心開玩笑,「說假的,但真不如回去睡覺。」
「離公子閉的是死關,自爆確實也是大事…說不定這是陽謀,他正在里面靜候心懷不端者擅自闖入,好抓他個正形,離公子向來多疑…唔,足智多謀。」
「嗯嗯嗯,離公子英明!」
鶯鶯燕燕,嘰嘰喳喳的,好不吵鬧!
還有,離公子都不在這里,你們拍他馬屁作什么,現在是在跟我說話吧?
被喚作誨老的老者月宮誨,聽著耳邊一道道魔音,腦殼都差點給叫腫了。
真的好吵!
月宮離怎么受得了的?
寒宮帝境早有傳言,聽雨閣的侍女一個個美若天仙,但耐心不佳。
美他是見到了。
耐心不佳,今日他也是見著了。
老夫堂堂護靈殿殿令,親自過來請示離公子,這擺明了有大事。
你跟我說,他閑著無聊在玩自爆,還玩起了什么陽謀?
這寒宮帝境誰敢心有不端?
就算有也不會這么愚蠢,沖到這線里頭去自尋死路吧!
——哪怕沒肉身,離公子的實力也不是尋常半圣能匹敵得了的吧!
月宮誨忍著不耐煩道:「老夫并不是擔心離公子的安危,只是想問問,還得等他多久?」
「這就不知道了。」
「離公子上次說去圣神大陸玩,我們還都以為他又是偷著去,他都不告訴我們是受道殿主邀請去當那個…對,紅衣執道主人。」
「對對,他什么都不跟我們說的,也不帶我們玩的,誨老您有什么大事也憋著,不必跟我們講。」
「對對對,我們沒用的,一點都派不上用場,只能給離公子捏捏肩、捶捶背,我們都沒實力的呢!」
月宮誨一把年紀,給整無語到了。
這就是年輕人的世界嗎,他決定離公子出來后,狠狠參這群侍女們一本。
這養著到底有什么用啊?
純賞心悅目嗎?
「這線…」
誨老目光盯上了地上的線。
荒山的風沙很大,其實線已經模糊了。
但侍女們見他來連忙攔住,并在邊上插了一塊「此地禁行」的牌子,還警告了一番。
月宮誨話都還沒問出口,這群聰敏的侍女們,仿佛都知道了他想問什么,回道:
「要進誨老您自己進哦,我們不敢的。」
「是啊,逾令的代價可是死,我們一個月也才拿三千塊靈晶,沒必要干這事。」
「主要是聽雨閣的靈氣濃度很高,不然我都不想離開家,我想我娘親了。」
「對對,說到家…」
「閉嘴!」月宮誨怒聲一喝,虎目環掃而來。
侍女們刷的齊齊低頭,或摸裙、或看胸、或踩石,十分忙碌。
就是沒被嚇著。
這是群什么魔女…月宮誨招架不住了,要不是事大,他現在就想離開荒山這個鬼地方。
「誨老的事很大嗎,如果說聽雨閣還有人敢逾離公子令的話,那肯定是四老了。」
「啊對對對,誨老您趕緊去找一下四老吧,他要是來了,肯定敢逾令,然后帶您去荒山里頭見一下離公子。」
「可出事的就是阿四!」月宮誨怒聲一喝,簡直忍無可忍。
其實他很少發怒的,護靈殿殿令看的是寒宮帝境所有高境修煉者的血魂令牌,最需要心態平和。
如果老是生氣,可能人在哪里死了,令牌碎了的聲音出現,殿令都聽不見。
此前護靈殿中,阿四的血魂令牌生了異常,證明他出事了。
但還沒死,有挽回余地。
月宮誨便初步調查了一下情況,查到阿四領命外出,去了圣神大陸。
看這情況…
還涉及到圣神大陸…
只能說,情況很大。
但到了需要找那一個拍板的人的時候,關鍵時刻,寒宮帝境卻群龍無首。
首在自爆!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月宮誨崩潰不是因為侍女,而是因為今天的事,一件接一件的都很離譜。
他很快打斷自己紛亂的思緒,最近自己的頭腦也有點亂,情緒更波動得極為頻繁,該是沒怎么睡好。
「你們有什么看法?」
月宮誨看向了這群侍女,不恥下問。
其實看得出來,聽雨閣的侍女們都很聰明,只是在裝傻罷了。
這些人平日里跟著離公子,耳濡目染下肯定也不止是學了一些壞毛病。
好的,應該也有?
指不定其中就有人能以離公子平日里看待事物的思維,給到合理建議,讓自己得到啟發。
這就足夠了!
「啊?四老出事了…」
可聞聲的眾侍女卻再次或摸裙、或看胸、或踩石,顯得十分忙碌。
誰都不是傻子。
四老是離公子的影子,他出事了,那肯定是天大的事。
這是上面的人才得去考慮的事情,我們這些侍女說話,能頂什么用?
還有,圖啥?
圖個事后被拉出去當背鍋的一刀抹喉嗎?
「誰能給到有用建議,哪怕只是半句可能有用的話,這枚靈闕歸她。」月宮誨摸出了一枚靈氣滿溢的靈闕,表情嚴肅而認真。
靈闕價值不菲,除了可供修煉外,它主要是價值一億靈晶。
一個月只領三千靈晶的小侍女,這見到了不得嘎嘎往上撲,轉動她們聰明的腦瓜子,提出有用建議來?
可那靈闕在手上轉悠了半天,眾侍女只抬眸瞄了一眼,各自收回了目光。
開玩笑,一枚靈闕想買我們的命,誰上當啊?
在場的各位,有哪位真是圖這一個月三千靈晶,來當聽雨閣侍女的?
誰不是存了點飛上枝頭變鳳凰,可卻發現離公子對自己沒多大興趣后,便蔫了的心思啊?
再說了,若是家里沒點小靈闕積蓄,真以為聽雨閣侍女的位子沒人要,可以靠光明正大競選得來啊?
一枚靈闕?
打發圣神大陸煉靈師呢吧!
月宮誨也是有些跟不上年輕人節奏了,見靈闕打不動人心后,捏出一枚無主令牌:
「話又說回來,護靈殿最近剛好缺了一個人手…」
眾侍女抬眸后又收回,隱約中不知哪里還響起了一道「撲哧」笑聲,但迅速給斂回去。
月宮誨知道是哪個在笑,可堂堂護靈殿殿令,也不好去和一個小侍女計較。
他老臉一紅,只能訕訕收回令牌。
是哦,護靈殿當差,哪有聽雨閣來得爽?
護靈殿老,聽雨閣年輕。
護靈殿任務重,聽雨閣休息勤。
這群侍女在最美的年紀坐到了最好的位子上,分明已是企及了「人生巔 峰」,內物、外物都打動不了她們了。
這可如何是好!
這些人,也太不思進取了吧!
就沒有一個想要挪動屁股,往上再爬一下,脫離「侍女」稱謂的了嗎?
月宮誨尬在了原地,久久不知該再如何開口。
「離公子不在,去找家主唄!」
終究還是聽雨閣的侍女們不忍心,淺淺給了一道意見。
這聲音仿從天外傳來,縹緲悅耳,不似此地侍女們發出,而是天上仙女不忍誨老為難而垂言。
「今日之事,過后不究,就當沒事發生,老夫立誓!」月宮誨深深吐出一口氣,知曉侍女們所憂,便當做不知道是誰在給建議,悶聲對著空氣回應道:「老家主也在閉死關。」
「等唄。」
「若是能等,還用問…咳,那老夫便耐心等下去了。」
「再選個影子唄。」
誰給的建議!誰!
月宮誨險些繃不住,想要將之揪出來打死。
但轉念一想,老家主、少家主都不再,影子也出事了,那好像確實新選個影子出來理事,是挺好的建議?
這話往細里思考,也能讀出來侍女們在鞭辟入里解讀寒宮帝境之所以會出現現下情況的根本弊病:
兩代人用同一個影子!
若是有兩個影子,這事兒就不會出現。
即便新影子出事了,老家主、少家主都閉死關,絕對還有一個老影子不敢亂跑,就防不測。
該死的,她們還真有點東西…
這新影子選拔也確實該提上日程了,最近風頭也不對勁,老是出事…
月宮誨認真的對著空氣回答道:「沒時間了,老家主、少家主都在閉死關,就算要選拔新影子,也得他們過最后一關,本質上是個死循環。」
眾侍女依舊各忙各的,一個個垂頭埋胸,聞聲后也難以出聲了。
說啊!
再給些建議啊!
都是些很好的建議,待會兒通通都有賞的!
月宮誨等了一陣,還是沒人說話,他便掏出十八枚靈闕放在地上,決定等自己走后讓這些侍女們自行領取,避免分贓之尬。
但瞄了一眼…
這看上去太不像話了,哪有扔地上的獎賞,這像在賞圣神大陸煉靈師!
想了想,月宮誨將靈闕收回。
眾侍女各皆抬眸瞟了他一眼,月宮誨嚇了一跳,趕忙擺手:「不是…」
他將靈闕各自裝進一枚空間戒指中,再放在地上,以此表示尊敬,為知識付費。
依舊有些磕磣!
想了想,月宮誨摸出心愛的紅蟻木小方桌,這是他和老友平日里喝酒用的。
他將方桌放在「此地禁行」的牌前,將空間戒指再一一呈上去,這看著有點像話了。
有點像在為離公子送行…月宮誨猛地清醒回來,甩甩腦袋,飽含期待地看向侍女們:
「還有唄嗎?」
眾侍女偷瞄了眼那鄭重其事小方桌,又低下腦袋,隔了許久,有人偷摸著出聲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無解唄。」
月宮誨當時將小方桌抄起來,將十八枚戒指一一拍進侍女腦門里的心都有了。
但他忍住嘴角抽搐,靜靜等待下去,沒有作聲。
她們是聽雨閣的智囊團,一定能給出有用的建議!
「選不了新影子,選老影子唄。」果然有心善的仙女出聲了。
但這話說得云里霧里,月宮誨短暫都沒繞過來,「哪有老影子?」
老影子就是阿四。
還能和老影子扯上點關系的,就是離公子了,他之前的身份是影子。
再往前…
沒了啊!
再之前的影子都埋進土里,將半圣位格傳出來了,哪有資格更老的?
寒宮帝境又不是別的四家,幾百年沒選影子,老夫都快忘記是個什么流程了…月宮誨皺著眉,重復一遍:「哪有老影子?」
仙女:「想唄。」
這群侍女莫不是傻了不成?
影子這種存在,哪里是想就能有的?
難道老夫想一下,還能憑空生出一個影子,出來主事?
「哎呀!」
便這時,有侍女看了看天色,一拍腦門,懊惱道:「到點了,離公子還沒出來,我得代他去給奴姐姐送飯了,差點忘了。」
噔噔噔。
說完小跑離開了。
月宮誨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抖了幾抖,望著離去的侍女背影難以出聲。
你、你們…
莫、莫不成…
倒反天罡!
簡直是倒反天罡!
就為了區區阿四,難不成還要老夫去請那罪人出寒獄,前來理事不成?
那老夫不得成為另一罪人?
「我也要去看奴姐姐,黛兒姐等等我。」
「離公子跟奴姐姐關系可好了呢,我也想去聽奴姐姐彈琴了,她的琴聲是天籟。」
「嗯嗯,離公子不在,陪好奴姐姐就是我們的任務啦,不然他可是要怪罪下來噠!」
「奴姐姐可好看了,奴姐姐是仙女。」
「說起來,好像離公子每次遇到疑難問題時,也會去問奴姐姐呢…」
鶯鶯燕燕的眾女,嬉鬧著離去了一半。
余下的一半垂著頭,依舊圍著小方桌摸裙、看胸、踩石子,對空間戒指和靈闕絲毫不感興趣。
對圣株紅蟻木打造的小方桌也沒有興趣。
放肆…
好生放肆…
月宮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人這一平靜,再去細思當下問題,確實細思極恐!
阿四人死了都沒多大關系。
關鍵他腦子里裝太多東西了,他是影子,若這些情報掉在外面…
哪怕遺失了,也有可能在后來時間,給圣神大陸的人翻出來。
畢竟半圣位格遺落在哪,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總會被人找到的。
封圣機緣呢,這是!
「這事兒若處理不好,寒宮帝境會出大問題。」
「她們的建議沒有錯,把事情想當然了的、簡單化了的,反而是我,是我蠢了。」
「得問一下,真得去問!」
「可是…」
可那是月宮奴啊!
寒宮帝境中,一個本該被處死,甚至族誅,最不濟也得是放逐于外的「圣奴」!
因由各種不可明說的關系,月宮奴活了下來,但被終生囚禁于寒獄。
她的名字,甚至已經成為了禁忌,也就聽雨閣的侍女敢這樣直言不諱的提。
「月宮奴…小姐…」
月宮誨完全失神,思緒完全紛亂。
他腦海里閃過許多主動塵封被迫翻出的畫面,更浮躍出久違的在多年前對那位的敬稱,關鍵還不自覺念出了聲來。
眾侍女訝然抬眸瞥去 她們敢這么叫,因為離公子寵她們。
但寒宮帝境三十年了,可真沒人狗膽包天到這個地步,敢直接叫出聲來。
「不是…」
月宮誨反應過來后,嚇得老臉發白,連連擺手。
眾侍女又低頭,仿佛方才什么都沒聽到。
大家都是聰明人,選擇性失聰,是為人處世必修的靈技。
月宮誨右眼皮狂跳,他摁住眼睛,感覺此地不能久留。
「你們在這里等離公子,一有消息來個人傳本令。」
「差點忘了,護靈殿那邊也還有點事,老夫要去處理一下,諸位先忙…」
月宮誨慌不擇言,越說越亂,最后寥寥幾句道完,刷一下閃到了天上去。
駐足虛空。
虛空空無一物。
月宮誨的心,更是空洞麻木。
「要去問嗎?」
「那位罪人,月宮奴…」
月宮誨忽地抬眸,往天上一望。
不知怎的,他總感覺天外有一只無形大眼在盯著自己。
然圣念一掃,分明又無。
奇了怪了。
最近怎么老生錯覺。
離公子回來后,怎么有點寒宮帝境諸事不順的感覺?
選擇性遺忘古怪,月宮誨快速回到了正事的思考上來:
「只是去請教一番,或者借她之言深入荒山求見離公子,但不將她帶出寒獄。」
「她那么心善,一定會同意的吧?」
「如此,離公子不會責怪,寒獄那邊也將一切照常…」
這可以吧?
嗯,應該沒什么問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