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劍意起,遺址動。
隨著劍道盤下的古籍亮起高光,整個神之遺跡上下三重天,俱皆震顫。
九天之上,那三千萬從星河而來的光劍一抖,翩躚變幻,最后齊齊懸停于空。
不像是雜亂無章。
看上去,暗合大道,敕成劍陣,觀之發人深省。
連為首的怒仙佛劍,都綻出了極為璀璨的光芒,劍身上清晰流露出了一股亢奮,以及…
“渴望?”
道穹蒼呆滯。
他第一次如此感同身受佛劍怒仙的靈性。
好像彼此間的契合度高到可以天解了,以至于他能如此了然看到怒仙的情感。
但不是!
道穹蒼深知,根本不是!
這劍,跟了他這么久,除了凈化締嬰圣株那會兒有過那么一點波動。
這也還是第一次,它流露出如此之足的情緒!
不服…
我不服…
它是有怨贈予我的,不是贈予你的!
道穹蒼失魂落魄的搖頭,時隔三十年,他本以為時間會抹平差距,彌補不足。
他都修煉到劍道宗師了。
不曾想,再于戰時一面——甚至還未正式碰面,便又領教了昔日劍道第一人的統治力。
死去的壓迫感襲來,而八尊諳這次,甚至還未出劍?
“二十余年啊!怒仙!”
道穹蒼節節搖頭,心道這么多年來,我給你洗身洗腳,買最漂亮的劍鞘穿,食同身,寢同榻,你不感動。
到頭來,別人一個眼神,你魂兒給勾走,甚至不滿足于此還想倒貼。
你對得起我?
你對得起你這“佛劍”的稱號么?
“鏗——”
佛劍怒仙分明不曉得它那連主人都算不上的暫時持有者在嫉妒著什么。
在感應到他需要幫助,在得到了他的呼喚之時。
它使出了渾身解數,幫忙調動了三千萬圣裁之劍形成劍陣,若那孔雀開屏。
唯一所想,只是表現自己。
其實怒仙都還不知道這個“他”具體是誰,它只感應到了淡淡的氣息。
這,足夠了!
良禽擇木而棲,名劍擇主而事。
就沖那道淺淡的氣息,怒仙佛劍知曉繼有怨之后,更適合自己的主人出現了。
它不想成為神劍玄蒼,不想成為帝劍獨尊,名劍蒙塵,陳于暗室。
它渴望成為太城劍,成為有四劍,哪怕各皆只有過一段光芒,至少璀璨過、輝煌過。
這,足夠了。
“來吧!”
“掌握我,把持我,解開我!”
佛劍怒仙帶領著三千萬號小弟,以萬劍歸宗之勢,對著那身陷囹圄之人沖去,就要完成雪中送我之時…
雖天瘦下,少年劍客雙目一醒,在無窮盡的封鎖制約之中,劍意突起,沖霄而去。
一往無前!
義無反顧!
劍修,要的就是這股勢!
怒仙佛劍見狀更是喜愛,更欲投懷送抱,不過一念之錯間…
那少年劍客,在泥濘之中,已緩緩舉起了劍。
那劍,黑色,修長,玲瓏有致。
它不比自己這般粗中有細,本質是粗,是柄巨劍。
它秾纖得中,修短合度,生來已叫一個完美勻稱,不需再行粉飾。
它同樣不是聲名不顯,不像自己認為中的那樣,論身材論樣貌比不上就算了,它該比不上自己的背景。
它,太熟悉了。
五大混沌神器之一,有四劍,與怒仙佛劍齊名!
佛劍怒仙在來時的半路黯淡了下去,忘卻了它后邊的小弟們,直直墜落在地上,失去所有光彩。
我,又慢了一步嗎?
為什么你們都能遇到古劍修?
而我遇到的,要么是悲天憫人不殺生的和尚,要么是玩陰謀詭計不玩劍的臟人?
“何劍!”
“此為何劍?!”
甚至未有劍出。
化作霧態,虛拓萬里,將真身藏于其中隱于無形的祟陰,已察覺到了莫大危機。
這股心血來潮的危機感,絕非兒戲,表明著自己真有被其重創,乃至一劍斬隕的可能。
“不可能!”
祟陰知曉徐小受的強度。
撐死了方才力借四境的無欲妄為劍,已是其極限,斷無可能斬滅此刻有著萬千化身的自己。
是的,霧態祟陰,每一縷霧氣,每一顆塵粒,都相當于一次重頭再來的機會。
都是生命!
該是怎樣的一劍,可以無視萬法,歸化一切,滅卻不盡化身,斬傷自我真意?
甚至!
此刻徐小受還身中禁術,陷于自我一式“雖天瘦”當中。
他怎能翻身?
怎能威脅到自己?
可也是在這滿是“不可能”的思緒中,祟陰眼睜睜瞅著那少年劍客的眼神…
從慌張、無措、打算放棄。
到鎮定、堅毅、殺機畢露!
誰給他的底氣?
祟陰得不到答案,魔化狀態的祂,影響太多、太多。
多到祂甚至無從察覺到那少年腳下古籍,帶予了他種種異常變化。
直至雖天瘦拘禁之下,一道天不容我,我當逆天而行般滿是悖逆姿態的聲音響徹。
那音聲斬釘截鐵,狂得不可一世,連祖神都不放在眼里:
“劍氣縱狂歌,星河三萬里。”
“祟陰何偃息?為有龍吟起!”
虛天圣劍三千萬,應聲歸于一極光。
那光上破天河,下穿大地,于雖天瘦下少年身起,先是推開橫向波光,強勢堪破了拘禁。
緊接著,當兇劍有四劍劍尖昂揚而上時,其氣其意又怒撕道法,怒開無名。
分明扎根神之遺跡第十八重天。
劍一舉起,人重到跌破時空,跌回第一重天去。
那收斂了三千萬圣裁之劍劍勢的一道光,化作有四劍延長的劍身,穿透了第三十三重天,劍尖破到了星河之上。
“咻咻咻!”
星河波動,萬法歸來。
徐小受只覺腦海里輾轉閃逝了無數畫面,從來沒有哪一刻天、地、道、劍、我,如此契合。
劍念于體內一動。
星河之力都加匯一身。
他只覺手中握的不是高天的沉重一劍,它輕如鴻羽,可如臂使指。
僅下意識想要動時,手腕一翻,一式上挑。
“轟隆!”
上破天境,探過星河的一劍。
從身后即刻掄成滿月,于身下、身前、身上劃出。
極光撕開了第一重天的大地、空間、道法,劈進了第十八重天。
劍光之速,快到能將氤浮在第十八重天天邊的紫色霧氣盡數吸附、斬穿,削之如斷泥發,撕之如裂紙張。
又毫無遲滯的,順勢就斬開了第三十三重天的黑暗,再度破開時空碎流,斬進了星空之中。
“轟轟轟轟轟…”
神之遺跡是時才傳來轟鳴的狂歌。
而星空之間,極光縱去,已是往兩邊蕩開了重重波紋,在停駐了時光的寰宇之間,留下了不止三萬里劍痕。
一劍三重天,星河再斷痕!
“九劍術,歸一極劍?!”
直至那極光掄成滿月,將神之遺跡的空間,連通上下三重天劈分成兩半,劈到自己臉上來時。
霧態祟陰才意識到,這一次,對方動用的是九劍術的第二境界。
沒有什么四借二境,更沒有什么真劍在前,莫劍在后。
甚至于說,從頭到尾,從始至終,那徐小受都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隱藏此劍為何的念頭。
“劍氣縱狂歌,星河三萬里。”
“祟陰何偃息?為有龍吟起!”
祟陰聽到了嘲諷,可祂還不曾耳聞龍吟。
霧氣不盡扭曲,像是中了雖天瘦,往中間奇點無限坍塌…
不是像!
那少年一劍,就是用了三千劍道中“撥道”的力量,借歸一極劍最蠻橫的劍意,將他之所困,盡數奉還。
當霧氣坍塌于一點之時…
當魂與意凝于極光前時…
祟陰總算知曉那劍出之前的心血來潮為何,祂掏出了大乖鐘鼓,這是防御神器。
連爆鳴聲都沒聽見。
大乖鐘鼓滿身靈光瞬息便被斬碎,如失去了靈性,本體更被轟至不知何處。
祟陰掏出了天界石,此乃天境一角煉化而成。
可神之遺跡天境三角都扛不住歸一極劍的霸道、肆意、張狂,此物咔一聲后直接粉碎。
連天界石本體都被轟散。
內里空間崩潰,彈到時空碎流中去,迷失到不知何處。
祂忙不迭又喚出了術祖之墟,里頭各種寶物連看都不看,一股腦扔了出去。
可沒有一件寶物可以在防御層面上,抗得下面前這一劍的攻擊。
唯一一件聲名赫赫的最強防御武器,不聽召不聽宣,靜靜在術祖之墟中沉睡。
轟得一聲,墟一炸碎,寶物四飛。
祟陰一抓,胡亂中抓住了一些個沒啥用處的物件,還有一副圣祖石刻。
祂一清醒,冷靜了回來。
這石刻,寄存了巔峰時期圣祖的一絲力量,激活可召出一剎的圣祖,或是能維時更久的圣祖虛影來。
祟陰知道自己慢了。
祂應該第一時間不去嘗試其他方法,不計較藉借祂祖之力會丟失的那點臉面,直接掏出此物,直接激發力量的。
祂沒感覺錯,確實是慢了。
前面幾物、數法,耗盡了祂間不容發下能作出有效反應的所有時間。
圣祖石刻一出,尚未激發,只有被動防御的力量…極光已然穿過自我!
“嘶——”
靈魂體撕裂。
意識體崩解。
在響徹云霄的痛苦聲中,那撩天的歸一極劍,將“極致”二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以物理的方式,超道化解除物理的限制,繼而破開靈魂之道、意念之道的隔閡,徹徹底底將祂全部的防御撕爛,將魂、意斬除。
“不!!!”
一劍驚痕。
從霧態祟陰,到魂濺長天,意蕩星河,只消一個心跳驟停的時間。
“怦!”
道穹蒼心跳驟停。
隱身狀態下的他,眼皮耷著,目光死鎖著虛空。
歸一極劍劈開了神之遺跡的上下三重天,世界如同一個上下三層,中間有著時空碎流的夾心蛋糕,被局外的劊子手一下劈成兩半。
其實并不是徹底裂開,無法拼湊回來的兩半。
只是空間在這一劍之后,錯裂了開來,給人的視覺效果便如,世界裂開了。
“歸一極劍…”
道穹蒼深深記住了這一劍,腦海里歸納總結了方才三千萬圣裁之劍疊成一劍后的所有關鍵信息。
是的,這其中,有他貢獻的一份力…
哦不,是三千萬份當殿主時明里暗里貪贓枉法聚出來的“財力”!
“九劍術歸一極劍,舍‘陣’之變化,窮‘傷’之極意,于無限窮數基礎上,將無限的傷害疊加,歸于一劍。”
“劍道若為‘十’,各般第二境界獨占其八,也只占其八,歸一極劍卻是例外。”
“歸一極劍,沒有上限,可疊傷多少合匯一劍,全看出劍人的狀態和身體情況。”
“十分之八大道化起步,十分之九超道化不是終點,而匯聚了我三千萬圣裁之劍,吃掉了我如此質與量的天祖之力…”
“這一劍,單論殺傷力,怕不是已觸及第三境界的門檻,乃至有所超出?”
不論意的高低的,只論殺傷力。
情劍術第三境界,便是開出了玄妙門,怕是比上此劍,都要略遜一籌。
道穹蒼工于心計,卻從不杞人憂天。
他不認為徐小受還能發出來這樣的一劍,乃至是對自己發——在今后。
因為有了這一次作為前車之鑒,有了提防,在下一次歸一極劍到來之時…
應該這么說。
今后,在所有古劍修面前,他道穹蒼都不會亮出來圣裁之劍,讓類似的“歸一極劍”出現、到來!
“改!”
“圣裁之刀,圣裁之槍…”
“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劍,不可被他們這群古劍修借勢!”
道穹蒼想到了自己鉆研了三十年的宗師劍意,略有不甘。
可轉念一想,三十年苦心鉆研,人在星空,神之遺跡徐小受甫一請完八尊諳…
不說三千萬圣裁之劍和怒仙佛劍集體叛變,連自己都遙遙彎下了腰。
我修劍,是為了彎腰?!
三十年前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道穹蒼防的是有四劍不小心割傷了自己的身體…
哪曾想,劍一修完,有四劍是傷不了自己了,我連我都不是自己了!
還修什么劍?
我直接廢了!
道穹蒼怒而抬手,觀完歸一極劍,就要廢了自己的劍道,末了冷靜下來后…
他掏出一陣盤,將這一部分修劍的記憶截斷,封存了起來。
“煉靈苦我,劍道難長。”
“唯有天機,方得永生。”
待他們古劍修滅絕之時,天機劍仙自當重出江湖,改寫歷史!
太虛!
超級無敵虛!
就像是井底的最后一滴水被人瀝干,再等、再榨,都壓榨不出又一份生機來。
歸一極劍放完,徐小受一身氣血盡失,感覺人都蒼老了幾十年,像走入了遲暮之年。
“錚!”
手指無力。
有四劍松開后徑直下垂,落在怒仙佛劍旁晃晃顫顫,得意洋洋,像在炫耀。
徐小受好困,他感覺眼皮都要合上了。
勉力以感知觀起自我,才發覺感覺不是感覺,自己真的整個人都變了。
肌肉消失,枯瘦如柴。
寶體無光,形同廢石。
就連頭發都變得蒼白、枯槁,風一吹就揚走了一大片,變成了地中海。
“受到驚嚇,被動值,1。”
死可以接受,地中海不能接受。
“八尊諳!!!”
徐小受垂死病中驚坐起,怒吼一聲不可以,“為什么會這樣?”
我只出了一劍…
我從未感覺到和劍這般契合…
我與劍意念合一,水乳交融,并為一體,比第八劍仙還第八劍仙,怎會一劍出,便掏空了我的所有?
我有一身被動技!
古籍世界之上,本張狂得不可一世的八尊諳,這會兒看向徐小受的目光,都有著驚嘆:
“歸一極劍沒有上限,書中就有記載,需要量力而行,你沒看嗎?”
“我的劍辭,輔以劍念,再應時局,順合處境,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備。”
“這般狀態下,天人合一都不足以形容,出劍時你便是超道化的力量,大道化的狀態,不需全力,反應控制。”
“而三千萬圣裁之劍助你,三千萬份圣祖之力助你,縱使分成絲縷,量也極為可觀。”
“我以為你會收手,沒想到你疊進去了那么多劍。”
“說實話,你能活著,我很意外,也許你才應該叫做‘不滅劍體’。”
徐小受聽完怔住了。
擁有一身被動技的我,被掏空了?
如夢方醒般反應過來后,才從天邊墜下。
他想或控靈、或御劍,什么都沒能做到,砸在地上,摔得脊骨斷裂,差點尸首兩分。
“受到攻擊,被動值,1。”
大地攻擊了我,我差點死亡。
徐小受倒吸一口冷氣,嗆得咳嗽,將胸骨都咳碎了,才在逆血和疼痛中勉強止住。
他啐了一口血,問道:“我疊了多少劍?”
巳人先生說過,九劍術分為兩種,一位“劍陣”,二為“疊傷”。
若論攻擊力,莫劍術無欲妄為劍,號稱攻擊之最,是因為它無視防御,是在規則之中的“攻擊之最”。
九劍術歸一極劍,疊的劍數量少,是達不到“最”之稱的。
可它恐怖在沒有上限,因為陣勢多少,能疊多少劍,歸一極劍就有多強。
“我不會是把三千萬劍,都疊進去了吧?”
徐小受想到自己在一剎間使用了三千萬式第二境界,突然有些佩服自己還沒死透。
八尊諳搖頭:“你沒那么厲害。”
“你勢借得極好,圣祖之力也順手偷得極妙,這在我意料之外。”
“但真正到論到劍術,你疊進去三百六十五劍后,還不醒來,我便幫你斷了后續。”
八尊諳說著一滯。
他已能篤定徐小受沒怎么通讀《觀劍典》,這些在書上全有記載。
不喜歡讀書嗎?
難道要同笑崆峒一樣,將感悟匯成光團,一股腦塞給他,讓他感到“好有意思”地玩兒也似的去學劍?
可徐小受在八尊諳眼里,從來都不是小孩子,不具備這個“玩兒”的權利。
“歸一極劍…”
徐小受閉上眼,最后呢喃一聲,便斷了氣。
在感受著生生不息和元氣滿滿終于從無名之地榨取來了一縷生機后。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身體,開始好轉。
打不死,便往死里打。
肌肉臌脹,生機歸來,氣海迅速充盈…徐小受意識跟著醒來。
被動技!
這就是被動技!
他已無心去感慨自我生命力的頑強,再回味了一把方才極為玄妙,仿佛開了玄妙門般的特殊出劍感受后,將歸一極劍深藏于心,感知探向戰場。
“成功了嗎?”
“祖神祟陰,身靈意都給我一劍斬了,不會再復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