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貴,你瞧見沒有,咱們拋出這個方案,楊一清的臉都變色了!”朱厚熜不無得意,能讓老狐貍一臉懵,這個成就太值得自豪了。
敢對武定侯府下手,這叫魄力,能處理好郭家的產業,則是智慧的體現,這倆樣合在一起,就叫做成功!
而且這也是王岳和朱厚熜醞釀很久的事情,大約從去年冬天開始,他們就在一起商討。身為天子,必須要領先常人,早在楊廷和倒臺之前,他們已經醞釀好了下一步的行動,只等時機合適,就立刻推行。
可以說武定侯郭勛只是撞到了槍口上,活該他倒霉。
拿下了郭家的田產,直接分給流民,這是根本行不通的事情…首先要明白一件事,這些土地可不是荒地放在那里,而是有人在耕種。
他們或是郭家的奴仆,或是佃農,或是單純投獻郭家…如果單純交給流民,可能解決五萬流民的生計,但同時又制造了五萬流民,豈不是成了背著抱著一樣沉了。
如果這么改革下去,估計出不來順天府,朱厚熜和王岳就會垮臺。搞不好還會有郵遞員領著人,殺進皇宮大內,把他們給砍了腦袋。
所以處理這些田產,必須足夠智慧。
王岳和朱厚熜,仔細分析過,老百姓為什么要向大戶投獻土地呢?很簡答,就是苛捐雜稅沉重,不得不避稅。
那有人要問了,明代田賦很高嗎?如果查閱史料,你就會發現,真的不算高。
朱元璋在國初規定,凡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減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斗二升…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
以明代的土地產量推算,即便用很保守的數字,一畝地產糧一石,計算下來,大明的田賦稅率也不過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
當然了,在田賦之外,還有丁稅,還有徭役…不過再怎么計算,國初大明百姓的負擔也不是很重,甚至可以說是輕徭薄賦,十分輕松了。
既然這樣,怎么還有稅賦沉重的問題呢?
這就要說到一個更關鍵的問題,就是如何征稅!
某歷史寫手就說過,如果不考慮落實問題,任何法律都是完美無缺的。
那考慮落實,又是什么一番光景呢?
當年朱元璋為了征稅,曾經花費大力氣,清查人丁田畝,得到了黃冊和魚鱗冊、黃冊是征收丁稅的標準,魚鱗冊是征收田賦的標準。
而且有據此給各個布政使,府、州、縣制定了收稅標準。
其中以縣為例,三萬石以下,是下等縣,三萬石到六萬石,是中等縣,六萬石到十萬石,則是上等縣。
每個縣都有固定的征稅額度。
想必很多朋友已經看明白了,假如黃冊和魚鱗冊不變,征稅額度不變,二者完美配合,什么問題都不會有。
可是偏偏有一群士紳集團,他們可以減免賦稅徭役,這幫人利用手中特權,大肆吞并田畝…結果就是應該繳納田賦的土地少了,而且還是大大減少。
但是朝廷又無力重新清點人口,編寫新的黃冊和魚鱗冊,那么稅額就不會變。
稅額總數不變,納稅的田畝減少,結果就是每一畝田的田賦暴增!
而且是翻倍增加!
就拿河南布政使司來說,國初140萬頃耕地,現在只剩下不到四十萬頃,稅額不變,老百姓頭上的田賦就增加了三四倍,還不要計算同等增加的徭役。
原來殷實的人家,就要餓肚子,原本餓肚子的,直接就成了流民。
為了能活下去,他們就只有把田畝記到那些能免稅的貴人名下。
以順天等地為例,田租大約在三成到五成左右,也就是說,老百姓要把一半左右交給貴人士紳。
換句話說,田賦,加上苛捐雜稅,是要超過田地產出一半以上…畢竟誰也不會干虧本的生意。
王岳和朱厚熜,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動用錦衣衛,東廠的人,查閱各種資料,卷宗,還詢問了陽明公,問了楊一清,為了許許多多的人,他們才把這個賬算清楚。
而弄懂了這些,如何處置郭家的田產,也就變得輕松無比了。
第一步,就是拿出十萬畝,作為對有功將士的獎勵。
要想改革變法,沒有強有力的武裝支持,是半點勝算都沒有的。
尤其是朱厚照的死,王恭廠的爆炸,刺激著朱厚熜,文官可是會翻臉掀桌子的,皇帝又怎么能沒有掀桌子的本錢!
這次獎勵的人員,以平定寧王之亂和北上抗擊韃子為主。
從去歲開始,陽明公整頓禁軍,提拔一批新人,他們就是其中之一。
官職上去了,俸祿增加了,再加上土地賞賜,這幫人已經成了朱厚熜的鐵桿擁躉,絕對忠誠可靠的力量。
整個神機營,還有相當一部分的五軍營,在朱厚熜的直接控制下,大約有兩萬人,看起來數量不多,但是別忘了,之前校閱京營的時候,整個京營也不過是三萬多人,不到四萬而已。雖然現在數量大大增加,但是實打實的兩萬精兵,還是給了朱厚熜極大地底氣。
這也是他敢掀翻楊廷和,敢對勛貴下手的底氣所在。
可話又說回來,直接拿走十萬畝田產,原來的那些佃農怎么辦?他們失去了土地,不會鬧事嗎?
對不起,真的不會,因為田賦降了!
拿老農張三為例,他原來租了三十畝地,累死累活,收獲六十石糧食,可這六十石糧食里面,有四十石要交給郭家,自己只能剩下二十石。勉強夠一家五口人吃喝。
現在呢,拿走了十畝,只剩下二十畝田,產量也變成了四十石,但是稅率改了,改成了洪武年的稅制,一畝田交三升三,全部田地加起來,還交不上一石稅糧,一家能剩下三十九石多,這回不光能吃飽,還能在年節的時候,買點肉,吃頓好的。如果再勒緊褲腰帶,甚至可以送孩子讀書。
“陛下,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您想想,原來耕種三十畝,張三需要一年到頭,在家里忙活,沒日沒夜地干活。可現在少了十畝地,他就有了空閑時間,陛下以為他會干什么?”
“歇著唄!總不會修仙問道吧?”
王岳翻了翻眼皮,心說老百姓可和你不是一個活法,他們還沒有奢侈到追求精神世界的滿足。
“陛下,我判斷他們會出來工作…甚至會買下一頭耕牛。假如張三有了耕牛,他就可以用最短的時間,完成耕種收獲,其他的農活,都會交給張三的媳婦來負擔。然后張三就能抽出半年以上的時間,去打工賺錢,只要能掙到錢,多辛苦的活兒,都會愿意的。”
朱厚熜一臉的懷疑,“我說小富貴,你把張三想成牛了?他就不想過點輕松的日子?還沒日沒夜地干活?”
“陛下,人家張三可是負重前行啊!他還要為了自己的家人搏命呢!朝廷把稅賦降下來,種田就有了賺頭,張三一定會想盡辦法多掙錢,多買地,然后也成為地主,靠著收田租賺錢!”
朱厚熜腦袋頓時大了一圈,“小富貴,要是張三這么干了,多年以后,朕豈不是又要除掉張三了?”
“所以就要限定最高持有土地的數量…而且陛下放心,只要不再免除田賦,沒了免役免賦的優待,張三就沒法無限度膨脹田產,實在不行,陛下還可以征收累進的田賦,土地越多,納稅越多啊!”
朱厚熜轉了轉眼珠,“也有道理…可是要想讓官紳都繳納田賦,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太祖當年都給他們免除了稅賦。還有那些勛貴,他們的田產也都是太祖爺當年賜下的,祖制如山啊!”
朱厚熜發出了哀嘆,老祖宗啊,你怎么凈給我找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