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鹽法乃是朝廷根本,民生所系,財賦所在,萬萬不能含糊。若是有人販賣私鹽,必須要嚴懲不貸。只是,只是臣等愚鈍,并沒有發現證據,還請陛下明示!”
謝遷顫抖哆嗦,聲音之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惶恐…鹽法牽連之深,背后利益之復雜,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即便內閣諸公,也沒法全身而退。
他們是萬萬不敢動鹽法的,這也是聽到王岳販賣私鹽,集體跳腳的原因所在。可誰能知道,他們開了個頭,接下來竟然是以超級加倍的方式,砸到了自己的腳。
朱厚熜呵呵一聲,他把目光落在了崔士林身上。
“福國公,你說有沒有私鹽的問題?”
崔士林朗聲一笑,“陛下,這不是明擺著嗎!臣雖然沒有做過多少大事情,但是臣幾次去倭國,一路上吃多少糧食,耗費多少食鹽,還是清清楚楚的。一般臣是按照一個月一斤鹽計算,左右差距不會太多。”
“一個人吃鹽的數量既然是一定的,那就要看吃鹽的人數了。臣想請教陛下,自從太祖立國到現在,我大明的戶口是增加了,還是減少了?”
朱厚熜呵呵輕笑,“崔士林,你這就錯了,不信你問問黃錦,我大明的戶口如何?”
黃錦忙道:“回陛下,根據各地田賦情況,光是河南,就失去了六成以上的田畝,還有四成以上的人丁,其他各省也差不多,甚至還有更慘的。由此可見,我大明朝當真是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百姓死傷遍地,國將不國啊!”
黃錦語氣夸張,朱厚熜也跟著配合道:“是啊,朕只怕離著亡國之君都不遠了,諸位閣老,朕愧對祖宗啊!”
朱厚熜和黃錦一唱一和,甚至還用手抹了抹眼淚。
奈何要哭的人是幾位閣老了。
這種爭論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之前已經做過了一次,那就是楊廷和一黨跟帝黨的爭論,最終的結果是張孚敬等人主張的清丈得以落實…至少在北直隸,是得到了落實。
而這一次崔士林把食鹽跟人丁勾在了一起,人丁又跟田畝清丈有關…彼此環環相扣,以土地為例,現在在冊的土地還不足國初的一半,情況非常糟糕。
可問題是鹽稅這一塊,只有國初一半的一半!
鹽法的弊端,遠遠在土地之上。
而且土地是牽連到天下所有的士紳,面很大,而食鹽則是少數鹽商,由此不難猜出,躲在食鹽背后的利益集團,油水多得無法想象。
還要多說嗎?
對于內閣來講,提到了鹽法,提到了私鹽,他們就輸了。
王岳能賣多少?你就放開了讓他賣,每年分他一百萬兩,二百萬兩,就把這小子打發了,咱們還是占有大頭兒。
現在可好,掀開了這件事,損失的利益可就是千萬兩計了。
真是越來越糊涂,竟然被崔士林給耍了,在這一瞬間,好幾位閣老都想一走了之了。
沒辦法,他們已經沒臉留著了。
除了慚愧之外,更多的則是惶恐,對未來的惶恐,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
“陛下,老臣忝列首揆,不能扶正祛邪,匡扶社稷,老臣愧不能當。”楊一清首先請罪,態度謙卑,總算能緩解一些皇帝的憤怒。
“陛下,鹽法弊端之大,百十幾年,根深蒂固,已成痼疾。老臣固然主張以霹靂手段解決,但畢竟事關天下百姓吃鹽的大事情。若是影響了食鹽供應,在一些地方,弄出了亂子,激起民變,恐怕也不妥當。總而言之,內閣秉持陛下意思,只要陛下降旨,老臣等人不惜這一顆皓首!”
老頭要拼命了!
且不說真假,這個態度就讓人很舒服。
“閣老一顆忠心,朕是知道的。鹽法事關重大,這事的確不能操之過急。但是朕也要把話說清楚。這么大的弊政,朕不能蒙上眼睛,視而不見。至于爾等,你們想想對待王岳的義憤填膺…這總不是私人恩怨吧?”
這幾位閣老互相看了看,還真是私人恩怨,只可惜,我們不能承認罷了,他們諾諾無言。
朱厚熜笑道:“朕也相信不是私人恩怨,既然出于公心,朕希望你們盡快拿出方略,到底該怎么解決鹽法的弊端,增加財稅,朕要結果!諸位閣老,你們不會讓朕失望吧?”
“臣等竭盡全力,不負圣恩!”
一場興師動眾的問罪行動,居然變成了這么個結果。
崔士林是一戰成名。
過去在所有人眼里,不爭氣的紈绔膏粱,居然敢跟內閣叫板,并且戰而勝之,這是以往王岳才有的戰績。
如今崔士林居然做成了,真是有令師風范啊!
王岳這也算后繼有人。
尤其是那些勛貴,更是狂喜不已。
要知道隨著成國公和英國公兩家衰敗,勛貴當中,唯一能支撐的,就剩下不靠譜的定國公徐家了。
既然他們家不靠譜,就沒多少人指望他們。
就在大家伙群龍無首的時候,有人猛男天降,帶著雷霆萬鈞之勢,顯示了前所未有的實力,簡直讓人欣喜若狂。
有人要問了,王岳也有這個實力,大家伙怎么不歸附?
要知道王岳是潛邸的人,和勛貴不是一路。
崔士林卻不一樣,他爹是駙馬,從小就在這個圈子里打滾,好多人眼睜睜看著崔士林長大。
現在孩子出息了,真是太好了!
這幫人就差老淚橫流,高呼上天有眼了。
“大師兄,小弟的確要恭喜你了。”
楊博呵呵道:“你現在不管是名震京城,還有那么多人推崇,說你少年不凡,出身的時候,屋子里都是紅光,香氣撲鼻啊!”
崔士林給他一個大白眼,“我又不是啥了不起的人,我出生的時候,只有腥臭,除非鼻子壞了,上哪聞出香味?”
楊博哈哈大笑,“大師兄,我現在倒是覺得你有點厲害了。”
崔士林仰起頭,看了看楊博,經過了草原一行,這位師弟也在快速脫去青澀,變得成熟起來。
“師弟…對不住了,按照道理說,我是不該把食鹽這塊捅破的,可沒有辦法,不這么干,咱師父就會處境不利…要不這樣,你家有多少損失,我想辦法從海外補償,保證不讓你吃虧!”
楊博笑得更燦爛了,他隨手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崔士林的對面。
“師兄,小弟現在開始欽佩你了。”頓了頓,楊博道:“我跟家里不是一回事,而且你也別忘了,小弟手上也有草原的利益,這一塊油水之多,絲毫不在海外倭國之下!師父發展北境,其實對小弟來說,是一件好事。”
楊博嘆息道:“要說最恨師父的,多半就是揚州的那些鹽商了。”
崔士林眼珠亂轉,“他們得到的都是不義之財,別說受損,就算死了也不心疼。只是機會難得,咱們該替師父爭取什么,我還沒想好!”
楊博吃了一驚,“大師兄,你不會也想諫言改革鹽法吧?”
崔士林不好意思撓頭,“是有這個心思,只是我對鹽法了解不多,只能胡言亂語兩句,師弟,你幫著參謀一下。”
楊博來了精神頭,“大師兄,你只管說,我聽聽到底管用不?”
“師弟,其實咱們都知道,國初到現在,人丁是成倍增加的,食鹽消耗也是倍增的。可是當下鹽引窩本,還一切如常…也就是說,這部分利益平白無故,落到了商人手里,若是將這一部分拿出來,恢復開中法…把權力交給師父,讓他給商人開鹽引換取銀錢,支應軍用,你覺得怎么樣?”
楊博眼睛瞪得老大,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崔士林急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說什么啊!”楊博怪叫道:“大師兄,這可是上千萬的大利啊!你可幫了師父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