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接受了王岳的建議,等于是定了調子,剩下的就是內閣跟王岳協調個方案出來,等候天子批準執行。
皇帝陛下也覺得小富貴辛苦,就讓王岳暫時回府休息,還給他派遣了兩名太醫。他們君臣心滿意足,可內閣這邊就麻煩了。
楊一清拖著同樣疲憊的身體,到了文華殿,這里是內閣辦公的所在,以楊一清為首,謝遷,賈詠,張孚敬,費宏,石珤,六位大學士齊聚,這里面臉色最難看的就要數分管了戶部的石珤。
“諸位閣老,陛下要讓王岳恢復大寧都司,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是你們不妨算一算,一個大寧都司,究竟要耗費多少財力?現在大明拿得出來嗎?”
張孚敬把眼皮翻了翻,“石閣老,又是花錢!這不是老生常談嗎!撫遠伯已經說了,削減軍費,裁撤軍戶,以此來經略大寧,怎么就不行了?是不是有些人舍不得那些邊將的孝敬,才昧著良心,一意阻撓?”
他是真沒客氣,直接撕了石珤的老臉。
石珤氣得拍桌子,勃然大怒。
“張閣老,咱們同為閣臣,你如此說話,有失一個閣臣的身份吧?王岳說得那些,根本就行不通!”
張孚敬眉頭挑起,“怎么就行不通?我聽著很不錯!”
“那是他異想天開!”石珤不客氣道:“咱們不算別的開支,如果我說的幾樣,你們能解決,我無話可說,要是解決不了,我奉勸大家伙,趕快想法子,讓陛下改弦更張,不然的話,出了大事,咱們誰也別想好!”
張孚敬冷哼道:“那好,我倒要聽聽石閣老的高見!”
石珤傲然道:“那好,我就先說這第一樣,恢復大寧都司,總要修建城池吧!總要有個辦公的地方吧?”
石珤掰著手指頭,給幾個人算了起來…當年朱元璋建造大寧城,三百丈方圓,遺跡猶在,光是這一座城池,加上里面的府邸,軍營,衙門,商鋪,道路…沒有百萬兩根本下不來。
而且當初大寧都司坐擁八萬精兵,革車六千,就這,還雇傭了朵顏三衛,才勉強鎮住局面。
現在的情況比國初時候糟糕多了,卜赤雖然戰敗,但幾十萬的蒙古部民還在,雙方混雜,要想守住地方,沒有十萬人能夠嗎?
現在的新軍有多少?
一萬,還是兩萬?
光是擴軍,這就要花費多少錢?
再有,恢復一個都指揮使司的編制,光是官吏就有幾十人之多,下面還有一大堆的衛所,人員多如牛毛。
這些人都是要吃吃喝喝的,沒有誰白干活。
眼下大寧都司除了能養點牛羊,什么都干不了。
王岳異想天開,以為一聲令下,就有軍戶百姓愿意北上,這不是做夢嗎?
“說到底,還是要從山東河南等地,調撥糧食,征用民夫,勞民傷財…”石珤說到這里,瞧了眼張孚敬。
“張閣老,你不是一直說,這些地方的百姓太苦了嗎?要清丈田畝,平均稅賦徭役…那好啊,現在又要征用他們了,你就不能替百姓說話,為民請命嗎?”
張孚敬臉色鐵青,毫無疑問,哪怕王岳解釋過了,在大多數人看來,恢復大寧都司,經略草原,依舊是一件很不現實的事情。
干脆說,這就是王岳為了成就自己的功名,陛下為了面子好看,絲毫不顧及大明國力的魯莽舉動。
失敗是必然的,根本沒有半點成功的可能!
“撫遠伯歷年來,總能為人所不能為,他既然提出了辦法,我就相信,他有辦法做到!”張孚敬依舊支持王岳。
可一直沒吭聲的謝遷突然開口了,“張閣老,老夫也希望撫遠伯能成功,可是你想過沒有?萬一出事情怎么辦?”
“他現在主張停掉九邊軍費,鼓勵軍戶北上,還要廢掉世襲的武將…這牽連有多大?等于把九邊重鎮都給廢了!”
“他要是成了,固然最好,可萬一失敗了,原來的九邊防御體系就徹底崩塌了…等于打開了大門,那幾十萬韃子部民隨時可以南下,威脅京城,事情到了這一步,誰又能收場?”
“一句話,茲事體大!老夫萬萬不能同意!”
謝遷表態之后,就把目光落在了楊一清身上,“元輔,我知道你和王岳關系非比尋常,可眼前這件事情,萬不可因為私人情誼,就壞了國家大事。你說說,直接廢掉宣府和大同,韃子大舉入侵,震動京師,你該如何收場?”
楊一清眉頭緊皺,“謝閣老,這些話在剛剛御前會議上,你們怎么不說?”
謝遷哼道:“怎么就沒說?我們開口沒說幾句話,就讓王岳剝了回來,也不準許我們多說,陛下就給了王命旗牌!軍國大事,社稷安危,如此草率,你讓我們怎么說!”
楊一清無奈道:“謝閣老,你現在說了,又是作何打算?”
“簡單,老夫建議,咱們六個,現在就去求見陛下,要求重新商議…把所有難處都說清楚了,若是陛下依舊一意孤行,老夫愿意致仕回鄉!”
費宏和石珤互相看了看,也一起點頭,“元輔,我們跟謝閣老同進退!”
他們表態之后,就剩下賈詠和張孚敬。
張孚敬氣哼哼道:“自從仁宣以來,我大明步步后退!交趾放棄了,奴兒干都司形同虛設,河套丟了,哈密衛也沒了…老百姓居家過日子,還講究一個蒸蒸日上,越過越好!咱們可倒好!祖宗基業都快丟光了,好容易打贏了一戰,有機會恢復大寧都司,你們就是這個態度!簡直讓將士寒心,讓天下人汗顏!”
“仆不才,我情愿自己肩扛手抬,也要修大寧城,恢復大寧都司,總而言之,這塊地不能丟!不然咱們真的沒有臉面,去見祖宗了!”
張孚敬的爆發,讓文華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能聽到粗重的出氣聲。
該怎么辦?
要不要按王岳的主張辦?
長時間的沉默之后,賈詠突然道:“諸位,咱們能不能變通一下?”
“怎么變通?”石珤好奇道。
“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設都司,改設都護。”
“都護?”
賈詠點頭,“對,就是都護,總督軍務,護衛地方…最最關鍵,糧餉自理…你們意下如何?”
張孚敬翻了翻眼皮,“那就是不管唄?賈詠,虧你說得出口!”
賈詠連連擺手,“不是不管,是不走國庫,暫時也不裁撤九邊衛所…等經營有成,在做下一步打算,這樣穩妥一些!”
“穩妥個屁!”
張孚敬要罵娘了,“你這算什么餿主意?全力以赴,尚且未必能守住大寧,你現在直接扔了不管,你到底是居心何在?”
賈詠無可奈何,“張閣老,我也是沒法子啊,朝廷有朝廷的難,你要是有法子變成錢來,能萬無一失,我們大家伙自然同意!”
“你…”張孚敬還要爭辯,誰知楊一清突然咳嗽道:“老夫倒是覺得此事可行,只不過光是一個大寧還不夠,老夫覺得,最好把奴兒干都司也劃給新的都護府…”楊一清捻著胡須,想了半天,干脆道:“就這樣吧,新的都護府就叫北境都護府,負責整個遼東,大寧,乃至漠南軍務,護衛北方,鎮撫諸胡。”
謝遷聽到這里,立刻點頭,“老夫以為還算妥當!”
費宏和石珤也都點頭了,“元輔英明!”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個張孚敬,孤掌難鳴。
“你們,你們這是欺負人!”
他說完之后,一甩袖子,直接離開。
張孚敬沒去別的地方,而是登門拜見老師。
“師父,大明攤上了這么一大堆沒用的閣老,鼠目寸光的大臣,算是倒了霉了!那個賈詠反咬主人,根本是個白眼狼,還有楊一清,老貨無恥,謝遷更是可惡透頂!”張孚敬一上來就把幾個人給罵了一大圈。
王岳剛剛上了藥,正在閉目養神,“他們到底干了什么傷天害理,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張璁就把內閣商議的方案告訴了王岳。
王岳皺著眉頭,“你的意思是…他們只肯給個名號,不肯出錢了?”
“是啊!這幫人簡直無恥透頂!”
王岳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個…你先別急,他們沒出錢,以后有了收益,是不是也跟他們沒關?”
張孚敬眨巴了一下眼睛,怪叫道:“師父,他們還想要錢,那還要不要臉了?”
王岳突然哭笑不得,“我說徒弟啊,你要不要拿點錢出來,跟師父一起干,三年之內,我讓你脫貧致富,天天大魚大肉?怎么樣?”
張孚敬咽了口吐沫,傻傻道:“師父,您還真能在不毛之地榨出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