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旦身為吏部尚書,說實話,他是不怎么怕一個普通大學士的,畢竟張璁還沒混上首輔…想對我發號施令,對不起,再等幾年吧!
不過對于當下的局勢,尤其是官場的態勢,卻讓他很惶恐,還是誠惶誠恐那種…因為這一次文官團體分裂了。
如果說在繼統還是繼嗣問題上,文官分成了元老派和議禮派,雙方還是意見的爭論,這一次卻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之爭。
說實話,大明朝貪官污吏不少,但是清廉的官吏也不是沒有,更何況還有大批的中間派,他們不過是隨大流而已。
別人都免稅免賦,大肆侵占好處,我們干嘛假清高,裝大瓣蒜呢?
又不是誰都跟張璁一樣,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過去大家伙是沒得選,現在有了選擇,可以拿津貼…反正家里的田也不算太多,清丈就清丈,畢竟還有個恢復田賦跟著。
三十稅一,也不算高,本來大家伙幾百畝田,上千畝田,何必替那些幾十萬畝的豪門巨室背鍋?
讓他們多出點血才是王道!
能看著那些大家族很狼狽,即便每年出點錢,也是值得的。
誰也料不到,羨慕嫉妒恨這種悲哀的本能,竟然變成了一種優秀的品質,大家伙都在觀察著,想要看看這出戲究竟會唱得怎么樣。
說真的,失去了下層官吏的全力支持,朝中諸公感到了強烈的壓力,讓他們獨自面對天子和帝黨,還真有些受不了啊!
“張閣老,我愿意署名,可我想請教,這天下免賦免稅的,不光是士紳官吏,你又何必跟大家伙過不去呢?”
張璁啞然一笑,“楊天官,我知道,你想說皇親國戚,勛貴國公,他們都不交稅,還有僧侶…可飯總要一口一口吃,若是能把士紳這塊清理干凈,藩王宗室憑什么可以免稅?那些武人勛貴又怎么跟咱們斗?”
張璁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楊旦的對面。
“楊天官,你的祖上可是大名鼎鼎的三楊之一…他們在朝輔政,創造了永樂盛世,更有仁宣之治啊!現在你是吏部天官,就不想學學你的祖上,輔佐盛朝,中興大明嗎?”
楊旦深深嘆口氣,“張閣老,非是我不想,而是我才不堪用,沒那個本事!”
“不!”張璁搖頭,“楊大人,你不是本事不夠,論起才華,你們都遠勝張璁,只不過你們不愿意像張璁一樣,當個得罪人的混賬東西罷了!”
聽到張璁這么說自己,楊旦竟然臉上發紅,很不好意思,他也是私下里罵張璁很用力的一個。
但要說張璁私德有虧,還真是污蔑!
他的主張和做法,真的是利國利民啊!
“閣老,說到底,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能獨自直面那么多人的反對,雖千萬人吾往矣!”
張璁笑著點頭,“楊大人說的是實話…但我想請教一事…你還反對張某嗎?”
“這個…”楊旦頓了頓,無奈苦笑,他伸手抽出了幾張信箋,提起毛筆。
“張閣老,我現在就給家里寫一封信…我會囑咐他們,不要對抗朝廷國策,若是清查下來,楊家會帶頭配合,請張閣老放心!”
張璁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向四周看看,沒有別的,只有茶水。張璁伸手拿過一杯茶,然后深深一躬,送到了楊旦的面前。
這回可把楊旦嚇壞了,他慌忙站起,雙手接過茶杯,沖著張璁連連搖頭。
“閣老,你,你這是干什么?要折煞下官啊?”
張璁輕笑著搖頭,“一杯茶,能減少一個敵人,值得了!”
楊旦的腦袋搖晃的幅度更大了,他伸手搶過茶杯,一口氣喝干,然后重重一頓。不客氣道:“張閣老,你別覺得只有你為國為民。楊旦把話放在這里,只要我還在吏部,我就會鼎力協助,跟你一起推進變法,一同清丈田畝,清理賦稅…哪個官吏敢陽奉陰違,敢違抗你張閣老,我楊旦就不答應!”
張璁如釋重負,他伸出巴掌,跟楊旦兩手相握。
“楊天官,多謝你了。我不敢讓你唯命是從,也不想讓你當我的爪牙。咱們是朋友,我只希望你遇到事情,能跟張某開誠布公,咱們好好談談,如此,張某就感激不盡了。”
楊旦被張璁的話給驚到了,即便是三楊之時,內閣大學士也沒有這么卑微過!
更何況從李東陽,楊廷和開始,閣老領袖百官,儼然宰相復生,誰不是視百官為屬吏,就連吏部尚書也不例外。除了楊一清那種老狐貍,別人全都白給!
現在一看,張璁真有宰輔氣度啊!
望著張璁的背影,楊旦深深一躬,“張閣老,真宰相也!我大明得天庇佑啊!”
楊旦發出了由衷的贊嘆,而此刻的張璁,卻是滿心感慨…換成以往他才不會跑來說小話,你們不同意,那就是你們私心作祟,對抗變法,你們都是一幫該殺的混蛋。
這話從某個角度來看,一點不錯。
但這卻不是成大事的態度。尤其是王岳有關津貼的設計,讓張璁耳目一新,做事如是,做人如是…唯有如是,才能成事!
“師父,弟子活了大半輩子,還是您教會了弟子啊!”
張璁著實不一樣了,在變法上面,他的態度依舊堅決,但是做事卻顯得靈活多了。他代表內閣,跟吏部,跟戶部協商,還跑去各部衙門,聽從大家的意見,不只是尚書侍郎,就連下面的小官,甚至書吏,他都不放過。
在忙活了大半個月之后,張璁提交了內閣的議案。
他認為給百官發放津貼,是非常必要的,但是不能一蹴而就,必須考慮到朝廷的財力,也要考慮到清丈田畝的進程。
因此張璁建議,首先,京城五品以下官吏,悉數發放津貼,不需要等候清丈。而地方上,則是從順天府開始,全力以赴,推動清丈。這一次除了皇莊之外,全都在清丈范圍,有多少田,一畝不落,都要計入朝廷的魚鱗冊。
看著張璁的方案,朱厚熜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過去的張璁,只是一柄利劍,既能傷敵,也能自傷,可經過這段時間磨礪,張璁變得聰明多了。
還知道收買人心,又知道一點破面,避免樹敵過多。
“我說小富貴,你這個徒弟,長進的真快,如此朕就能放心了。”
王岳一直在家里思考賺錢的辦法,卻沒有料到,張璁居然弄出了這么個方案。按理說,張璁這個方案,什么都很完美。
唯獨有一點,干嘛把試點放在順天府啊?你想累死為師啊?
“哈哈哈!”朱厚熜朗聲大笑,“小富貴,這絕對是張璁對他師父的無比信任,覺得你什么都能辦妥!”
王岳眼珠子上翻,要是張璁在眼前,肯定要啐他一臉!
還是那句話,順天府的神仙太多了,勛貴,宗室,宦官,豪強,甚至還有武夫,這么多人都在,徹徹底底清丈,就是跟他們翻臉,王岳不覺得自己有那個本事。
“陛下,要不這樣,您身為天子,負責打掃自己的腳下,這樣勢必人心嘆服,齊頌陛下圣德…”
“滾!”
朱厚熜氣得罵人了,你小子太不地道了,朕都大婚好幾個月了,皇后的肚子還沒動靜,我哪有功夫為這些瑣事操心啊!
不過見王岳一副為難的模樣,朱厚熜嘆了口氣。
“小富貴,朕也不為難你,首先呢…太后給了朕二百萬兩,這把這筆錢給你,若是能把順天府弄順了,這就是你的了。其次呢,朕賜你王命旗牌,尚方寶劍,加右副都御史銜,出任順天巡撫!整個京畿都交給你了,怎么樣,朕夠意思吧?”
王岳吃了一驚,因為在明代,根本就沒有順天巡撫這個玩意!
天子守國門可不是一句空話,京城周圍這一片,其實的權力掌握在宣大總督的手里,包括保定府等地,也都歸宣大總督管理。
現在弄個順天巡撫,明顯搶了宣大總督的活啊!
“不用擔心,朕會把宣大總督召回京城,不讓他掣肘…你小子就是封疆大吏了!”
王岳腦子凌亂了,從縣令跳到巡撫,這一步邁得有點大啊!
見王岳一臉的吃驚,朱厚熜忍不住嘿嘿道:“沒事的,你都十六了,不算小了,朕十五就登基了,區區一個封疆大吏,也能把你嚇成這樣?你小子出息不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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