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滅鼠!
這四個字,說到了朱厚熜的心坎上,突然間,他放聲大笑,“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朕身為天子,卻坐視朝中碩鼠橫行,朕有愧蒼生百姓!”
此話一出,立刻又把幾位閣老差點嚇尿…我的老天爺啊,求求你管管你家兒子吧!千萬別讓他下罪己詔啊,不然我們這幾個真的要上吊了抹脖子了。
毛紀和蔣冕在心里瘋狂哀求,或許是他們祈禱有了作用,朱厚熜終于沒有說出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的話。
可即便如此,也把這兩位嚇得半死。
“朕以為針對貪官污吏,奸佞小人,絕不可姑息養奸…此輩言官,心術不正,竊據言路,危害甚大。將他們的行徑編輯成冊,明發天下,從今往后,科道言官,務必嚴加約束,若是還敢再犯,那就不是廷杖了!”
朱厚熜說完,就轉身回去。
在他轉過頭的剎那,背后響起山呼海嘯一般的萬歲之聲!
蒼老的唐寅喜極而泣,哭得稀里嘩啦。
“大明有法矣,大明有公道了!”
唐寅一路念叨不停,壓抑的情緒,就像是一座超級堰塞湖,終于有了個宣泄的口子。他決定要好好寫一篇文章,把這一次責打言官的事情,記載下來。
他還要把文章送給所有的親朋好友,讓他們也看看,大明真的不一樣了。
自從仁宣之后,大明就面臨一個主弱法弛的問題,憲宗和武宗都試圖抗衡過,只不過他們的辦法有點偏,是縱容宦官,讓他們跟文臣抗衡。
可這并不是持久之策,而且宦官跟天子是綁在一起的,一朝天子,一朝太監,閹人是萬萬不會有三朝元老,四朝元老的。
所以,這一次朱厚熜正面硬剛文官集團,痛打文官,讓許多人又看到了希望。
陛下圣德神武,威加海內,震懾朝野,頗有太祖之風…大明中興有望!
唐寅在文章中,熱情洋溢,毫不掩飾對嘉靖的欣賞。
身為江南第一才子,唐寅在許多失意文人和普通百姓中,有著巨大的聲望。哪怕同為士人集團,這里面也分成三六九等。
像楊廷和,楊慎這樣,是頂級士人,地位高,名聲顯赫…而還有更多的士人,他們只有秀才,或者舉人的功名,有人甚至一輩子都是童生,活成了老窮酸。
這些人對高高在上的朝臣,并沒有太多的好看法。
只可惜,他們既不掌握權力,又不掌握話語,完全處于邊緣地位,屬于十八線以外的龍套演員。
而這一次,整個情況不一樣了。
許德治的日記,被散布到了各處。
這位京官精彩的生活,真是讓許多人大開眼界,耳目一新!
我艸!
官還能這么當!
真是有聲有色啊!
而隨后天子痛打言官,并且把他們的名單公之于眾,大肆傳揚。幾乎九成以上的百姓,直接將這幫人,跟許德治放在了一起,既然是同僚,那就是一個德行。
反正都不是好東西!
不得不說,輿論真是個神奇的東西,過去只要有人挨了廷杖,立刻就會成為無數人的偶像,天下皆知。
這一次相比以往,傳播速度要更快,規模大了十倍不止…可惜,傳出去的卻是惡名!臭名!
為民請命的言官啊!
他們在老百姓的眼里,就是青天大老爺。
怎么說呢,假如一個女孩子,從小就是你的女神,一直是你仰望的存在…突然有一天,你卻發現,她在私下里,竟然收錢,從事多人活動…你的三觀瞬間塌陷,這比從一開始就墮落,要嚴重多了。
畢竟閹豎太監,天子近臣,勛貴宗室…這在老百姓的眼睛里,幾乎都是壞人的代名詞。
他們干什么壞事,都不奇怪。
而文官卻不行,他們是一群白蓮花,至少自我包裝是這樣的,結果卻鬧出了比惡人還惡心的事情,民間的失望可想而知…
龐大的壓力,排山倒海,向著朝中諸公傳來。
首當其沖,就是左都御史金獻民。
憤怒的人們,大聲叱問他,為什么不約束好部下?為什么讓都察院變成了走狗院?你是不是這些言官的后臺?
憤怒的火焰,簡直要把金獻民給燒了。
他的府邸,每天都有驚喜,比如各種便便,比如菜刀,比如雞血…弄得跟催更現場似的。
這位掌院大人很快就撐不住了。
他主動上書請辭。
注意啊,金獻民請辭,并沒有經過楊廷和的同意。這個信號很明白,楊廷和已經掌控不住手下了。
這些人不愿意繼續聽從楊廷和的號令,而是選擇尋找自己的出路。
有人想跑,自然也有人想換個新主子。
“王大人,你看看,這就是最近投靠過來的名單,請你過目。”已經身為禮部尚書的賈詠,像是個家奴似的,弓著腰,賠著笑臉,將一份名單,遞給了王岳。
王岳沒有接,而是冷哼道:“都是一群趨炎附勢之徒,反復無常之輩。楊廷和得勢,他們靠過去,楊廷和失勢,就果斷拋棄,像這樣的走狗,用得著在意嗎?還不是隨便招招手,就有一大堆!”
王岳懶得看名單,而且理由還很過硬,賈詠頻頻點頭,可又有點遲疑,怎么好像在說自己啊?
他甩甩頭,沖著王岳道:“王大人高見,只不過這些人之中,有一個楊廷和的學生。”
“學生?”
“嗯!”賈詠嘿嘿道:“我已經說動他,讓他上書彈劾,揭發楊廷和專權誤國的罪名。被自己學生背叛,嘖嘖…楊閣老這個下場,可是夠慘的!”
王岳眼皮翻了翻,沉吟片刻,“賈詠,你說現在是拿下楊廷和的好時機嗎?”
賈詠連忙道:“怎么不是!大人可千萬別猶豫,也別手軟。沒了楊屠戶,還有別人頂得上去。若是,若是大人不嫌棄,下官愿意給大人充當馬前卒,替大人試試內閣的水!”
王岳愣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一躍而起!
“好你個賈詠,你也想入閣!”
王岳氣得翻白眼,老家伙楊一清都盼了多長時間,要是讓你賈詠截胡,還不把老頭給活活氣死啊!
“賈詠,你暫時還是歇著吧!干掉楊廷和的人,已經有了!”
賈詠大吃一驚,并不相信,有誰?誰能對付楊廷和?
“父親,孩兒不孝,請父親見諒。”
楊慎直豎豎跪在了楊廷和面前。
很難得,楊廷和沒有發脾氣,或許他也沒有精神頭了,只是淡淡斜了一眼,就隨口道:“朝中之事,本無對錯,縱然是父子,也不能逼著你跟為父走同一條絕路,你能審時度勢,為父還是高興的!”
楊慎聽到這話,就宛如一把刀子,刺在了心頭,鮮血嘩嘩的…
“父親,在你的眼里,莫非就只剩下利益二字嗎?”
楊廷和的老臉瞬間沉下來,“老夫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楊慎愣了半晌,緩緩從地上站起,脊背挺得筆直。
“父親,孩兒以為,您考中進士的那一刻,想得多半是匡扶社稷,救濟斯民…孩兒不知道,您何時忘了自己的初心?”
楊廷和怒視著兒子,“楊慎,你也敢教訓老夫嗎?”
“孩兒不敢,孩兒只是想請父親去正陽門外看看…孩兒這段時間,裁撤了數百名武人,又動用禁軍,在外城修建了安置流民百姓的街區…雖然只是短短時間,可孩兒覺得無比充實。父親,這些事情你也能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楊慎痛苦地凝視著父親,盡管他不愿意承認,可他也清楚,自己的父親——失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