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選一個大明年度悲催官員,傾家蕩產的張鶴齡估計能排第一位,第二位多半就是嚇得中風的原兵部尚書王憲,至于這第三位,由于競爭激烈,還沒有誰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毫無疑問,禮部尚書毛澄,已經有超越其他人的實力,甚至可能彎道超車,跑到那兩位倒霉蛋的前頭去。
沒辦法,他實在是太難了,而且是難上加難,難題一個接著一個…登基的那段時間,就已經讓他心力交瘁。
可相比后面兩件事,已經算是很好處理了。
其一,朱厚熜迎請老娘進京,讓禮部擬定稱號。
毫無疑問,朱厚熜希望讓老娘做皇太后,可大多數文官都覺得這么干對張太后太無情了,而張太后又是孝宗的遺孀,他們既然以孝宗的忠臣自居,就斷然不能答應。
毛澄被夾在中間,充分體會了風箱里的滋味。
如果說這件事僅僅涉及到孝宗,那么下一件事,就涉及到了除了朱元璋之外,所有的大明皇帝了。
說白了,就是朱老四一家子要倒霉了!
朱厚熜認為朱棣起兵靖難,以小宗并大宗,登上帝位,應該和老朱并列,同稱為“祖”。
當然,朱厚熜的用意十分明顯,抬高朱棣,就是給他入嗣大統做背書。
咱也是以小宗并大宗,根本不用過繼給誰!
邏輯是沒錯,可問題是人家朱老四不干啊!
朱棣一直以朱元璋的正牌繼承人自居,他甚至把建文朝從史冊中抹掉,將洪武年號延續了四年,而且朱棣的廟號也是中規中矩的太宗文皇帝。
一個王朝可不是“祖”越多越好,那是文盲蠻夷才干的事情。
正兒八經的“祖”只有一個,其他都是“宗”,就像趙二那種,明明靠著不正當手段,得到了皇位的家伙,也不敢稱“祖”,而要老老實實稱“太宗”。
朱厚熜要抬高朱棣的地位,實則卻是向天下承認,這位是用不正常手段,奪取帝位的…雖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不能承認就是不能承認啊!
陛下啊!
這么干咱們君臣都會淪為笑柄的!
“當朕不懂嗎?”朱厚熜冷哼道:“朕就是要試探一下,這幫大臣有幾個人愿意跟朕一條心!”
朱厚熜揉著太陽穴,情況很不樂觀。
哪怕他取得了空前的勝利,這幫文人依舊像是茅坑的石頭,死硬頑固,又臭氣熏天!
“黃錦,你說朕該怎么辦?”
黃錦低著腦袋,苦兮兮的,“皇爺,奴婢這么蠢笨,可沒有富貴哥的聰明,他要是在,一定有主意的。”
很難得,朱厚熜竟然沒有罵黃錦,而是意味深長地拍著他的肩頭。
“行啊!這個腦力夠用啊!辦法多好!”
黃錦很懵,什么辦法?我怎么不知道?
看他憨憨的樣子,朱厚熜終于忍不住了,氣哼哼怒罵,“蠢材,還不準備,朕要親自郊迎!給有功將士慶賀!”
朱厚熜要去迎接將士歸來,這下子動靜可大了,京城上下,從百官到民間,都被驚動了。而且這一次民間竟然走到了官員的前面,他們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
提前三天,處處張燈結彩,鑼鼓隊伍湊到了一起,把過年才用的舞龍舞獅都弄出來,重新油漆一番,弄得鮮亮奪目,準備給將士們最隆重的歡迎。
而且更讓人詫異的是,文人們動了起來。
這些文人不是朝中的那些,而是士林的年輕人,更準確說是一群等著參加殿試的舉子。
由于年初的時候,正德病重駕崩,自然無法親自組織殿試,因此就有一大幫倒霉蛋通過了會試,而遲遲拿不到最后的功名,無法進入官場,享受顏如玉和黃金屋。
這些人就逗留在京城,無所事事。
朱厚熜也登基不久,一大堆爛事處理不完,因此殿試的事情,不斷推遲,拖到了現在,也沒有解決。
這幫閑散的士人都要憋壞了,如今王陽明得勝歸來,終于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
“陽明公立德立言立功,堪稱當世圣賢,我輩讀書人的楷模!”
“沒錯,陽明公開創心學一脈,又痛擊韃虜,出將入相,無人能敵!”
“一生頓首拜陽明!”
“為官當學王陽明!”
“嫁人就嫁王守仁!”
夸張的言論,充斥京城。
有了這些士人的宣揚,陽明公一夜之間,就成了全民偶像。
更有趣的是自稱心學門人的讀書人,也迅速膨脹,沒有幾天的功夫,就多了十倍不止。大街小巷,酒館茶肆,人人都在談論王陽明,人人都在講心學!
什么是心學?
不知道吧!
心學就是那個能讓你變得無比強大,內除反賊,外御韃虜,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超級神器!
程朱理學很了不起嗎?
二程有什么功績?
朱熹又干了什么事情?
他們能和陽明公比嗎?
瞧瞧陽明公都干了什么?
被貶貴州,領悟大道,以八千烏合之眾,平定寧王叛亂,易如反掌。如今以三千弱旅,深入草原數百里,襲擊韃子老巢,斬獲無數,猶如當年的衛霍一般!
就一個字:牛!
做陽明門徒,學心學大道。
什么程朱理學,狗屁!
雖然從王陽明進京的那一刻開始,就有人擔憂心學會威脅到理學的正統地位,只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刻來得竟然這么快。
仿佛一夜之間,理學幾百年的江山,就瓦解冰消了!
而這種恐懼,終于在王陽明返京的那一天,達到了巔峰。
安定門外,五十里遠,就已經出現了迎接的人群,年輕的健兒鮮衣怒馬,不斷奔馳,告訴大家伙,陽明公的隊伍到了哪里,大家伙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
“王陽明!王陽明!都是王陽明!”楊一清氣得想吃人,他揉著自己的老腰,氣呼呼抱怨,“所有的惡戰都是老夫打的,他王守仁不過是撿了便宜,欺負一下老弱婦孺罷了。憑什么功勞算他的?把老夫放在哪里?”
王岳只能給楊一清大白眼,“我說楊老大人,陛下打算給你加少保太子太保銜,調你進京…陛下打算干什么,你明白吧?”
明白!
能不明白嗎!
楊一清五十年的修為,再即將如愿以償的時候,還是難以平靜,老臉之上,笑出了朵朵燦爛菊花。
“不對啊!王守仁的賞賜呢?朝廷準備怎么辦?”
王岳兩手一攤,“這我就不清楚了,看樣子多半是沒有商量妥當。”
楊一清稍微思量,立刻參透了玄機,忍不住朗聲大笑,“看起來把頭功讓給王守仁,也是好事情啊!哈哈哈!”
這個老官僚,跟他在一起,實在是倒胃口。
王岳催馬,追上了前面的王陽明。
此刻兩邊已經是人山人海,歡呼雀躍,前進的道路上,鋪滿了花瓣。
縱然有再多的齷齪,再多的算計,在這些歡迎的隊伍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
哪怕只有一次,也死而無憾。
大丈夫當如是!
王岳被熾熱的目光感染,喉嚨里癢癢的,必須要喊點什么!
“此戰,共計斃殺韃子超過四萬!繳獲牛馬二十多萬!打殘右翼三萬戶!從此三邊勿憂,百姓安居樂業!”
王岳每說一句,都會得到排山倒海的回應,所有的一切,化成一句話!
“為大明賀!為王部堂賀!”
“為大明賀!為王部堂賀!”
吼聲點燃了每一個人的情緒,京城頃刻化為喜慶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