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蕭銑歸降大隋的消息傳到了各路諸侯的手中,頓時引發了一翻巨大風浪,更重要的是蕭銑不僅是名義上的歸降,而是將隋軍已經實質性的進入了南郡。大隋可怕的實力,廣闊的土地,幾千萬人口,都被這些諸侯為之膽顫。而自此以后,不管是李淵,還是李密、林士弘都與大隋接壤了,誰都有可能成為大隋的下一個目標。
蕭銑的實質歸降,令李淵有一種頭昏目眩之感,雖說退到襄陽之后,強敵扣邊,他他知道滅掉蕭銑已不太可能,但他還是批準了次子李世民的方案,準備奪取南郡,將漢水防線往東延伸,然后再揮師南下,一寸寸的占領蕭銑的疆域,從而使荊襄和巴蜀連為一體,這樣一來,他們南方這盤棋就活了。不過隨著蕭銑的拱手投降,李世民突襲南郡的計劃已經不可以現實了,只因溫彥博加報,杜如晦已經看穿了他們沿荊山、走漳水(不是鄴城那條)、襲南郡的計劃。李淵的心就開始提了起來,他知道楊侗不會坐視唐軍東擴,一定會有行動,果不其然,他很快便接到八百里加急快報。稱是秦瓊為首的大隋第軍進駐南郡,由大將左天成率領兩萬隋軍、兩萬原梁軍駐守長林,致使李淵的突襲南郡計劃胎死腹中。
武德殿御書房。
李建成、世民和幾名重臣都被李淵緊急召見,他將快報遞給眾人傳閱,一時間,御書房內鴉雀無聲。
“蕭銑寧可為臣不為主,是朕高看了他。”見眾人默不作聲,主位上的李淵搖頭嘆息道。
‘病體康復’的竇軌臉色難看的說道:“這個蕭銑寧真沒出息,居然放下一切,也要去洛陽做個倍受監視的閑散之人,而不是與我們聯合抗隋,這件事太讓人意外了。”
“沒什么好意外的,蕭銑這些地盤,就是隋朝強大威懾力所帶來的意外甜點。楊侗太強了,強大到蕭銑不敢與之為敵。”
李建成看得更加透徹,他知道楊侗一旦徹底消化蕭銑的地盤,那大唐與隋朝接壤的地方更多,雖然這些地方大都不能行軍,但小股隋軍入境還是可以的。而相對于戶籍嚴格的大隋王朝來說,有大量沒有登記在冊的世家奴仆的大唐,便是有陌生人入境,大唐的地方官吏也無從認出、無從查起,若是隋軍這樣在腹心之地搞破壞,麻煩可就大上天了,對于楊侗會不會這么做,李建成根本不作懷疑,只因東部突厥就是這么被搞垮的。
“圣上,我們就不能做點什么?難道眼睜睜的看著蕭銑的地盤被楊侗蠶食干凈?”工部尚書獨孤懷恩急道。
“我們的軍隊和隋朝比,善戰程度不如人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連軍隊數量大有不如。就是想做點什么也做不了。”李世民淡淡的看了獨孤懷恩一眼,道:“這些日子,同昌、宕昌、武都、義城等郡都傳來急報,稱是小股隋軍入境搞破壞,意圖奪城。依我看來,東部地區應該也快了,而我擔心的是東部幾乎無兵,如果隋軍找到山間小道,那戰火很快就會席卷巴蜀。”
兄弟二人擔心到一塊兒去了,李建成連忙響應道,“父皇,二弟之言,也正是兒臣所擔心的事情。”
蕭瑀建議道:“圣上,蕭銑降隋已是事實,很難改變什么。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盡快聯系李密、林士弘,讓二人盡快殲滅杜伏威,盡快占領江淮大地,引走部分隋軍,以減輕大唐的重荷,給我們爭取到出兵之機。”
“立刻再派人聯系,李密、林士弘應該也收到消息了。”
“喏!”
李淵點了點頭,又問眾人道:“大家都說一說!目前的局面該怎么辦?”
眾人都沉默不語。
蕭銑降隋太突然,沒有人敢說自己的辦法能夠應對當前已經變幻的形勢。
好半晌,劉文靜拱手道:“圣上,微臣愿拋磚引玉,先說幾句。”
李淵向來不喜歡劉文靜的臭脾氣,不過劉文靜這段時間變得稍微‘文靜’一點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說著難聽且讓自己下不了臺的話,見眾人無計可施,他又主動表態發言,李淵便欣慰地點了點頭,“劉相國但說無妨!”
劉文靜不慌不忙的說道:“首先我們要明白,蕭銑的政權就和突厥的部落制度一樣,他的政權由許多個小勢力組成;蕭銑就跟突厥弱勢的大可汗一樣,一直無法降服這些小勢的首領,所以蕭銑投降,并不代表這些人也投降隋朝了。而且楊侗的強勢是出了名的,這些人知道自己的利益將被楊侗取走,所以當楊侗收回這些利益時,肯定會發生一番動蕩。而且楊侗南下之后這大半年,獲得了太多的地盤,林林總總數十郡,這都需要一一消化,他為了剿滅山賊,還專門成立了一個武部,用來剿匪和鎮壓地方豪強,在蕭銑名下的豪強不是一般的山賊,各有正規的軍隊,這些都要楊侗去蕩平,也就是說,除了蕭銑實際掌控的幾個郡,其他地方還得要隋軍去打。”
“劉相國說得有理,蕭銑的地盤名義上已經歸隋,楊侗的一慣作風是克一地、治一地、穩定一地,楊侗接下來應該是以消化為主。不知劉相國認為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
說話的是陳叔達,由于裴寂去了淅陽,劉文靜的發言就少了一個天敵來反駁,從而使他的思路能夠順延下去。
劉文靜微微一笑:“舂陵之北是楊善會,導致我軍動彈不得,如果楊侗真的想攻打大唐,那他就該讓秦瓊從漢東方向進攻舂陵,漢水防線東線不戰而解。相信楊侗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卻沒有,而是派秦瓊進入南郡,這給微臣的信息是:我不動你的舂陵,你也休想染指我的南郡。”
劉文靜的分析使眾人有種遮云消散之感,細細一想,確實有這意思在內。
李淵想了一會,皺眉道:“也有可能是單純的不想我軍指染南郡。”
劉文靜搖了搖頭:“如果蕭銑為主,晉王的突襲之計自然會成功,但敵人換成隋軍的話,這幾萬人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分兵突襲南郡,反而符合楊侗之所求。便杜如晦事先說出,說明隋軍現在不想打仗。”
蕭瑀這時也說道:“劉相國說得很正確,舂陵那邊傳來消息,楊善會分兩萬兵力進駐漢東郡,主將是李正寶。這兩人軍隊自保有余,進取不足。這也說明楊侗暫時不會攻打舂陵郡,派軍隊入駐南郡正是告誡我們,不準我們去進攻,所以一旦我們進攻南郡,或者是原屬于蕭銑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與隋軍發生沖突,局勢會更復雜,到時候,戰爭絕不只限于荊襄。”
“那依三位相國之見,我們只能放棄一切進攻計劃,只能被動防守了?”李世民不悅道。
“不然!”劉文靜道:“微臣一直不贊成突襲南郡,首先、我軍實力、數量都不如隋軍,哪怕有一兩萬人的損失都承受不起;其次、即便南郡到手,也守不住,意義不大!微臣倒覺得苦練軍隊更重要,我們應該保持目前的對峙狀態,抓住楊侗消化戰果的時間,一方面進行充分的戰爭準備,另一方面則是不惜代價訓練出一支鐵軍來。”
劉文靜的態度鮮明,加強軍隊建設才是重中之重,李唐惹不起隋朝,千萬不要抱著僥幸之心去招惹楊侗。蕭瑀也是這個意思,不要因為不可能實現的幻想,而導致全面戰爭的爆發。
李淵嘆息道:“各位愛卿,大唐自立國至今便戰爭不絕,朝廷已至崩潰邊緣,朕不想再打了,理當偃旗息鼓、休養民生。”
陳叔達應和道:“微臣走訪市井,民心厭戰,現在軍隊也士氣低迷,圣上主張停戰是順應民心和軍心之舉,臣贊成。”
李淵點點頭,又問蕭瑀,“蕭相國的看法呢?”
蕭瑀知道李淵說什么都是借口,他是被楊侗打怕了,但他知道戰爭對朝廷負擔太重,也有點反對貿然開戰。
“圣上,我們之前收來的糧食全部運往前線,東征失敗,盡落敵手。今年糧食歉收,稅賦已經不能滿足朝廷日常支出,本來還有余糧可以支持年末祿米,但太多陣亡將士需要及時撫恤,微臣估算一下,至少要百萬石以上,而我們官倉存糧只剩下四十萬石,根本不能支付陣亡撫恤,更不要說年末百官的祿米支出,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應該如何撫恤,如果不能及時到位,軍中將士必然不滿,本就不高的士氣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軍心渙散,不戰而潰。
大家都知道。
“要不,和談?”
獨孤懷恩這話,惹來一堆白眼。沒有錢、沒有糧,拿什么去跟楊侗議和。割讓土地嗎?
獨孤懷恩卻說道:“楊侗南下至今,經歷大大小小無數戰事,也同樣筋疲力盡,而且中原大地戰亂了十多年,遭受嚴重破壞,接下來,他要投入無數人力、物力去治理這些地方。剛才諸位相國也認為不想再打下去,只要雙方以誠相待,我們未必要付出什么賠償。不說別的,我們至少也要探一探口風吧?如果他不打,而我們卻不斷陳兵以待,豈不是勞白白耗了無數錢糧無數?”
劉文靜反問道:“如果我們和楊侗和談,李密、林士弘、孟海公會怎么想?他們還會相信我們嗎?”
“這…”
李淵本來是有點動心了,可一聽劉文靜這么說,也就揮了揮手,道:“隋唐已是生死之敵,和談沒意義。全力訓練強軍,至于錢糧問題,先把內帑拿去用,決不能讓軍心散了。”
“喏!”蕭瑀松了口氣,
皇帝可以合法獲得國家財稅的一部分,不同的稅,得到的比例也不一樣,奢飾品的比較高。到了襄陽的李淵清潔溜溜,討要起來比以前也狠,再窮再苦都沒舍得動用內帑來補充國家用度,所以他的私財很多很多,填虧空還會剩下很多。這下子,蕭瑀不愁錢了。
另一邊,楊侗也在與大臣對話。楊侗笑著說道:“克明又來信了,說是原屬于蕭銑的心腹,在蕭銑的說服下,已經放下軍權、政權,決定歸順大隋,且會帶著家人與蕭銑一道北上。”
“圣上,隨著蕭銑的歸降,我們又獲得一個產糧重地了。”主管民生的楊師道笑著說道。
他說的是江漢平原,那里河網密布,土地肥沃,人口眾多,一直是南方產糧重地,蕭銑選擇在尋里建國,也是看中了豐富糧食產量,從而得到了迅速發展。
“楊尚書這就算錯了!不止一個呢!”楊侗笑著說道。
“哦?”楊師道拱手道:“請圣上明示。”
“我大隋王朝共有幾個產糧重地,分別是遼東平原、燕山以南黃河以北的平原大地、黃河和淮水之間的東部地區、江淮地區、江漢平原、太湖平原、鄱陽湖平原、洞庭湖平原、成都平原。這些大家是知道的。隨著蕭銑的歸降,江漢平原和洞庭湖平原皆歸大隋所有,目前只有個別地區不屬于我大隋管轄。而除了這些,還有一個地方被大家遺忘了。那就是嶺南南部靠海地區,估且稱之為珠江三角洲,那里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因為氣候的關系,稻子成熟地特別快,往往一年之中可以豐收三季,只要人口增加、田地增加,它爆發出來產能威力比任何一個產糧重地都強。以后人口增加,一年兩熟的江南、洞庭湖區,一年三熟的珠江水系便是”
“現在的江南并未得到開發,尤其是兩湖、嶺南一帶在人們的心目中,就是煙瘴肆虐、野獸橫行的原始地區。要是等到將江南、兩湖、嶺南完全開發出來,大隋的糧食基本無憂。朕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們一句話,那就是‘湖廣熟,天下足’…”
眾人盡皆動容 國家要發展,靠什么?
人口!
人口依靠什么養活?
糧食!
所以人口在歷朝歷代,都是衡量一個國勢強弱的重要指標。要是依照楊侗這么說,這些地方的潛力可比中原高得太多,值得去一一開發。
“照這么說,把罪犯發配嶺南倒是讓他們過美好日子了?”劉政會郁悶的說道。
“話不能這么說,那里潛力無窮,但卻還沒有開發,目前確實是窮山惡水,而這展到的結果是什么?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楊侗揚了揚手中的信函,道:“據蕭銑說,嶺南現在就有人意圖。”
“圣上,嶺南僚人自古即有,他們人數雖然不少,但文化低下,裝備簡陋,且各自為王,一如北方群居部落,沒有統一的指揮,根本威脅不了南方。”孔穎達說道。
“孔尚書可知,僚人為何這般孱弱?”楊侗扭頭看向孔穎達道。
“僚人不識兵法,只知劫掠,無論裝備亦或是戰術,差得太遠。且個個都桀驁不馴,誰也不服誰,所以形成不了一個統一而強大的勢力。”孔穎達笑道。
“兵法可以學,裝備不好可以煉,但真正的原因,卻是中原王朝一直以來,都在限制他們的發展。”楊侗搖頭道:“糧食、鹽只有維持日常,兵器戰甲只能抵御一般的野獸,這些基本資源都卡在朝廷之手,所以他們每敢于反抗,便會遭到鎮壓,時日一久,自然畏我中原如虎,他們的命脈被朝廷把持,所以不是他們弱,而是我朝廷以各種方式在削弱他們。然而自古以來,被朝廷發配到嶺南的,都是高智之士,這種人對朝廷恨之入骨,于是便將一些先進的東西也教給了僚人,有的甚至世代繁衍了下來,形成了一個個部落首領,他們也促成了嶺南僚人的開化,所以絕不能以過去眼光看待今天之僚人。否則的話,會吃虧的。”
“喏!”
房玄齡問道:“圣上,是不是有人在收攏嶺南的大小勢力?”
“確實有這么一個人!”楊侗點了點頭,道:“此人名叫馮盎。”
“圣上,微臣知道此人,且有數面之緣。”楊師道拱手說道。
“說說看。”
“說起來,馮盎也是來歷不凡,他是十六國時期北燕國君王馮弘的后裔,北燕滅亡后,馮弘的兒子馮業留在高州。馮業的孫子馮融擔任過南梁羅州刺史。馮融的兒子馮寶,娶嶺南高涼的越族大姓冼家的女兒冼夫人為妻,因而成為高涼越族首領,南梁朝廷任命他為高涼太守,而相對于馮寶,冼夫人出色萬倍,她是個了不起的巾幗英雄,馮氏順勢效忠陳國,到了陳國滅亡以后,嶺南一帶沒有依附大隋,幾個州都奉夫人為主,號為圣母,保境安民。時任晉王的武帝,拿出陳后主留給冼夫人的信,告訴她陳國滅亡了,讓他們歸服,她這才率領族人歸附大隋,被文帝加封譙國夫人。而這個馮盎就是她的孫子。”
“馮盎字明達,初以門蔭,授宋康縣令。時王仲宣造反,馮盎遵祖母冼夫人之命,平定了王仲宣造反,文帝授以高州刺史,此后他陸續平定潮州、成州等五州獠人叛亂,授金紫光祿大夫、漢陽太守。隨武帝出征遼東,遷左武衛大將軍。”楊師道說到這里,咔然而卡。
楊侗笑了一下,接著說道:“宇文化及叛亂之后,馮盎返回嶺南老家,聚七八萬士兵。他左右逢源,既依附蕭銑、也依附林士弘,但實際上,他是割據一方的勢力,不管是蕭銑還是林士弘,都指揮不動。他現在占據了蒼梧、永平、信安、永熙、高涼、合浦、寧越、珠崖八個郡,自領嶺南總管。也就是說,蕭銑名義上獻出了三十多個郡,但馮盎的八個郡不能算,而我大隋要想真正收復嶺南,以馮盎為首的馮氏便是攔路石。”
楊師道問道:“那圣上的意思?”
“楊尚書,你說如今這天下,還有誰具備滅隋之實力?”楊侗反問。
楊師道說道:“當然沒有,圣上只須一聲令下,我大隋便可集結有作戰經驗的百萬雄兵,錢糧也不用擔心,這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一路諸侯可以抗衡大隋,他們能自保就已經不錯了。但現在的問題又有所不同了。”
“楊尚書說得不錯!那朕就更加不允許國中之國的存在了。”
楊侗明白楊師道的意思,大隋已經占據了五分之三的疆域,根基雄厚,縱然是大敗一兩場都不會有損基業,在這之前,若是專注防守的話,誰也打不進來。但是隨著蕭銑的投降,大隋的地盤就成了一根長長的‘棒棒糖’,‘棒子’的東方是林士弘、南部是嶺南馮盎、西部是李淵,這道長長的狹長地帶,很容易被敵人打穿,防不勝防。
令人苦惱的是三方之敵都有山河之險,要么是山,要么是水。從某種意義上說,大隋主戰之師都不太善于在這種地型上作戰;如果要打水賊林士弘,海軍的作用肯定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