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白水關、葭萌關、梓潼關是益州中部門戶,綿竹關是蜀郡北部鎖鑰,那么雒縣是成都縣的北大門;如今外三關、綿竹關這四大天險讓隋軍一戰而定,輕易攻破,消息傳到成都城,令李唐朝野上下震動,李世民一邊命張長遜從玄武縣率軍趕往雒縣御敵,一邊請吐蕃軍出兵,同時下達了堅守雒縣的死命令。
好在李世民成功奪取權力之后,派心腹大將周護率領一千精兵接管了雒縣防務,并抓緊時間整訓三千名郡兵,有這四千士兵的存在,只要周護不出城去與隋軍決戰,堅守十天半月應該不成問題,而這十天時間,足以給李世民調兵遣將的寶貴時間。
李世民潛入成都城時,為免李淵獲悉,沒有帶多少兵馬南下,之后雖然對唐軍進行了緊急部署,但多是分散于四方,成都城的唐軍多是李淵緊急募集而來的新兵,集中交給李神通訓練,李世民為了不至于被架空,或是再次上演宮廷政變,一方面交好竇軌、豆盧寬、陳叔達、蕭瑀、趙慈景等在朝廷中有一定影響力的文武重臣,一方面以權力和財富安撫娘·尚囊為首的四萬名吐蕃軍,另一方面又交好生活在汶山、蜀郡、邛臨、同昌、宕昌五郡邊緣的青羌。
這青羌是益州境內頗有實力的一支羌人部落,擅長山地作戰,首領名叫賀越古更是羌人之中少胡的猛士,正是有他帶領族人輔佐相助,才讓曾經自立的李世民一步步殺豪強,收攏其眾和諸郡民心,穩定了宕昌等郡的局勢。
李世民的地位穩固之后,不太習慣漢人習俗的賀越古,便帶著有所斬獲族人回歸山林,繼續著世世代代賴以為生的漁獵生活,不過李世民并沒有做出過河拆橋之事,一直與青羌互通有無,甚至效仿楊侗對臨洮白蘭羌的歸化方式,努力幫青羌一步步從大山里面走出來,專門把汶山郡汶川縣劃分給青羌居住,軍事、政務、財政、風俗等等皆不干涉,李世民也因此深受青羌擁戴。
正因為青羌這支彪悍的盟軍只要從汶川縣沿著泯江南下,兩天即可到達蜀郡九隴縣,李世民才放心的把軍隊分派四周。
李世民讓人去請賀越古出兵助戰之后,又命人繞道去找李仲文,催促他對普安郡臨津縣發動猛烈攻勢,以斷楊侗為首的這支隋軍的后路。同時又在一萬吐蕃軍北上雒縣之后,又任命竇軌、長孫順德為行軍正副元帥,帶領五千唐軍前往雒縣統籌一切戰事。
李世民的反應不謂不快,在接到隋軍入境的消息之時,便對多支軍隊進行緊急調整,并針對隋軍作出了西守、北攻、東攻的比較合理的戰略部署。不過盡管李世民布兵迅捷,但能不能奏效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竇軌、長孫順德趕到雒縣之時,成功襲擊了張長遜所部的羅士信已經到了雒縣城下,羅士信固然沒能利用張長遜的尸首嚇到雒縣守將周護,但兵鋒所指,也無疑令雒縣守軍惶恐不安。
雒縣雖是成都縣的北大門戶,可它本身卻非險要之所,遠不如綿竹關那么易守難攻,不過唐軍既然源源不絕的馳援雒縣,兵力不太寬裕的楊侗自然不能繞過雒縣,前去攻打成都城,否則的話,便會陷入南北夾擊的困境。
雖說楊侗自信玄甲在手,可以縱橫蜀郡無敵手,可是天下一統近在眼前,且大隋席卷之勢不可逆轉,他要是再冒險南下,那就不是孤膽英雄,而是到腦殘的蠢蛋。有此認識的楊侗并沒有硬懟雒縣,而是與羅士信駐扎于雒縣十里之外,默默的等待各支兵馬前來會合。
到了第二天,駐軍金山郡萬安縣的謝映登率一萬大軍到來,之前,他的使命是防止唐軍從蜀郡北上金山,如今隋軍已經進了蜀郡,已經沒有必要把兵力浪費在已成大隋內部之地的金山郡。
而在楊侗等候各軍期間,由于張長遜陣亡之后,蜀郡玄武縣和新城郡陷入兵力空虛的窘境,駐軍于金山郡涪城縣的程咬金攻破了玄武縣,并率主力之師前來雒縣與楊侗會師。
卻說竇軌休息了一晚,精神也好了許多,次日清晨,他在縣衙點卯完畢,正要分派任務之時,卻見一名的斥候校尉大步走了進來,躬身一禮:“啟稟相國,楊侗出現在了隋軍大營。”
“楊侗?你能確定嗎?”竇軌一聽這話,驚得手中令箭‘當’的落到了地上,他倒不是害怕楊侗,而是沒有料到,擔任這支奇襲唐朝腹心之地的主將竟是隋帝楊侗,這并非說楊侗不可戰勝,而是隋朝文武不可能答應楊侗前來冒險,然而他還是來了,這說明什么?說明楊侗率領的兵馬絕對不會少,使唐朝的處境會艱難無數倍。
這名校尉答道:“確定了,卑職親眼看見楊侗自隋軍大營北門入營,營內隋軍高呼‘圣上威武、大隋必勝’,聲勢十分壯觀,這可假不了。”
這個消息令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難道這一次,又是百戰百勝的楊侗在御駕親征?
副將長孫順德連忙說道:“相國,楊侗應該來前線鼓舞士氣,而不是會御駕親征,如果是御駕親征的話,他應該先去兵力眾多的資陽郡。”
“長孫將軍說得很對,楊侗這次對益州勢在必得,若非上半年黃河暴漲,恐怕他們早就殺進益州了,黃河水汛剛走,隋軍便迫不及待的出兵,楊侗更是抵達這里,可見接下來將是一場惡戰。”說話的是擔任行軍長史的褚亮,不過他這番話并沒有什么價值。
竇軌聽了,也不以為意,他見到行軍司馬蘇勖正在沉思不語,便問道:“蘇司馬怎么看?”
蘇勖拱手說道:“相國,卑職發現楊侗用兵極其詭異,從來就不是一對一、二對二這般簡單,而是善于正面對峙,暗中以奇制勝,如果他出現在這里,卑職反而擔心他的真正目標并不是在蜀郡,就像隋朝殲滅李密那樣,真正的目標是在江都,而不是徐州。”
“蘇司馬此言差矣!”長孫順德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李密并非是楊侗最初目標,他的目標就是拿下我們大唐的荊州,只不過是我們給他創造了偷襲李密條件,他才會轉戰魏國。本來按照和隋朝達成的休戰協定,荊州是他去年就要拿下,結果受暴雨影響,不得不推遲到現在,蘇司馬怎能說他的目標不是蜀郡呢?難道出兵幾十萬只是開個玩笑嗎?關鍵是當今天下呈現出出隋唐并存的局勢,而隋朝外無強敵,他現在不來攻打大唐,還能打哪里?”
蘇勖搖頭道:“長孫將軍誤會卑職的意思了,卑職是說楊侗不光要奪取雒縣,可能還有更深遠的目的,比如說汶山、巴西、新城、遂寧等郡,他將我們牽制在此,吸引我軍主力、朝廷精力,這便給了其他隋軍在他處創造了條件。李靖前不久在正面戰場上吸引了申國公高士廉的主力,結果蘇烈卻忽然殺出,這不就是隋朝上下最擅長的伎倆嗎?”
“大家不要爭辯了。”竇軌見兩人大有不休不止之勢,連忙擺手道:“不管楊侗有什么戰略、什么計劃、什么陰謀,我們還是要踏踏實實守住雒縣,伺機奪回綿竹、玄武等縣,不能讓楊侗牽著我們的鼻子走。”
他看了眾將一眼,又繼續說道:“殿下也考慮到王伏寶、堯君素、尉遲恭、裴行儼、薛萬均、蘇烈、李靖、杜伏威、沈光等人對我大唐各郡縣的威脅,所以在決定增兵雒縣的時候,并沒有當蜀郡隋軍當成單獨的存在,而是考慮了隋唐全局,對各處防線皆有了作戰命令。我們現在只要考慮怎么奪回蜀郡全境,使成都城有了戰略緩沖,那就是我們對大唐王朝的最大貢獻了,其他方向的隋軍不是我們首要考慮之事,那些隋軍自有殿下統籌部署。”
“相國教誨,我等銘記在心。”眾人無言以對,盡皆訕然而退。
“啟稟相國。”這時,一名守將入內,行禮道:“楊侗讓人在城外叫陣,邀相國敘敘舊。”
“敘舊?敘什么舊?他楊侗有何資格與我敘舊?讓士兵謹守城池便可,不必理會他。”
竇軌昔日乃是隋朝資陽郡的官員,坐罪免官,李淵晉陽起兵之后,竇軌曾勾結關中的關隴貴族,想要趁著楊侑焦頭爛額之時,搶在李淵入關之前拿下關中,事敗之后,帶著族人跑到渭南,直到李秀寧橫空出世,吸引了關中隋軍的注意力,他才借機占領渭南、攻克永豐倉,后來李淵入關,得授相府咨議參軍、贊皇縣公,唐朝建立以后,平定羌人叛亂,襲封酂國公。
竇氏現在雖然沒落了,李唐王朝也如垂暮老人,但他乃是關隴貴族領袖之一,在天下還沒有動亂之時,關隴貴族在大隋的分量可不少,便是楊廣也要對他們妥協幾分,可是當楊侗崛起后,不止一次懲治過世家門閥子弟,到了楊侗放出與世家門閥和解的假象,竇軌雖然沒有派竇氏子弟前去洛陽拜會楊侗,可也讓人試探過隋朝重臣的口風,只要竇氏能在隋朝獲得一線生機,那么他們也可以當隋朝在唐朝的內應,在他看來,那是竇氏派系折節下交,并且是在幫楊侗。
誰知楊侗不知好歹,該抓抓、該殺殺,也讓竇軌對楊侗觀感降到極點,絕了降隋之心,一心一意當唐朝的忠臣。
其實不止是竇軌,天下所有世家子弟沒幾個不痛恨楊侗的,正是楊侗放出了‘和解’的假消息,使他們紛紛派人去洛陽結交隋朝重臣,結果‘和解’不成,反而使李淵疑神疑鬼起來,對他們大開殺戒,令他們失去了一切。
雖然楊侗猜到竇軌不會有好話,但兩軍交戰的時候,主將跑出來先打嘴炮也是尋常之事,竇軌居然直接拒絕了,雖然在他本人看來是對楊侗不屑一顧,但這時候避而不見可就是示弱之舉了。而且隨著守將周護直接把竇軌的原話搬出來,頓時惹惱了楊侗身邊眾將。
“圣上,這竇軌狂妄無知、目中無人,咱們何必與他廢話?末將請戰!”陰明月、楊沁芳和羅士信、謝映登、薛萬備、李大亮、程處默等將都是面色不善的看著城頭唐軍,紛紛朗聲請戰。
便是李秀寧的臉色也相當難看,雖說竇軌算是她的長輩,但她是個女兒身,遲早要嫁人,竇氏可沒把她當親人看。況且,她從李建成嘴里知道是竇軌放李世民南下,才導致宮廷政變的發生,要是楊侗打下益州以后,依照楊廣和楊侗的意思,自己的父親可以富貴終老,可就是因為看守門戶的竇軌,才使李氏兄弟骨肉相殘、父親生死不知。
她不痛恨竇軌才怪呢!
“對方一句話就把你們激怒了,這可要不得啊。”楊侗自己反倒是沒有放在心上,不管是李唐王朝也好,竇軌也好,都是秋后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沒必要去跟一些將死之人計較什么。不過攻城器械現在還不到位,如果現在強取雒縣的話,恐怕會折損不少將士。
“圣上!”英姿颯爽的李秀寧策馬來到楊侗身邊,長刀直指雒縣一側高山,說道:“雒縣縣城背靠山勢,可派一支人馬上山作為奇兵,自山頂居高臨下的朝著城墻放箭,主力之師則從正面強攻,奇正結合,雒縣肯定撐不了太多時間。”
為楊侗出點子,不是李秀寧有了情郎忘了爹娘,更不是她忘恩負義,不念姐弟之情,而是她知道李唐王朝早晚要被隋朝打倒在地,與其這么懸而不決,倒不如火速把戰事推到成都城,這樣反而能讓或許還活著的父親早點‘重見天日’,這于國于民、于公于私都有好處。要是把戰事拖著,狗急跳墻的李世民在瘋狂之下,極有可能讓李淵和李氏的男男女女為他陪葬。
這也是李秀寧和李建成的共識,也是李建成出面和楊侗達成的默契,條件則是說服李孝恭降隋,要是李淵已死,那則由李建成露面,且以大唐太子的身份當眾向楊侗投降,這也是能使益州迅速得到和平的最佳良方。畢竟作為“皇太子”的李建成都降了隋朝,厭戰的唐軍將士和老百姓自然不可能為李唐王朝效死到底,更不會與大隋安排的官員為敵,而是老老實實的接受隋朝整編、解散、治理。
楊侗和房玄齡、凌敬聽了秀秀寧的建議,目光均是一亮,這倒是個一個不錯的方法,當下楊侗點了點頭,對李大亮說道:“此事便由李將軍來負責吧。”
“末將遵命。”李大亮在眾將艷羨的目光中,上前領命。
楊侗觀看了山頂一會兒,又說道:“千名黑冰臺戰士之外,朕再給你一千精兵,你今晚趁著夜色帶人上山,明天看到這邊的狼煙,便向北城城墻發起進攻。”
“喏!”李大亮肅容一禮,接了令箭轉身而去。
楊侗又率眾查探了一番雒縣的地形,這才率軍退回軍營。并與一眾文武到中軍大帳商議接下來的戰役。
據被士兵尋來的本地幾名獵人稱:雒縣有兩條路可以通往成都城,一條大路便是穿過雒縣縣城的平坦官道;另外一條,則是沒有名字的小路,相傳龐統隕落的落鳳坡便在這附近,這條路確實可以繞過雒縣,直奔成都城而去,不過道路十分險峻,不但不能大規模行軍,而且難以運輸糧食,說是“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毫不為過。
“此條小路適合奇襲,要是我們把成都城的唐軍盡數引到雒縣,只需一師兵馬由此小路繞過雒縣,便可直擊成都城。”房玄齡用一根木棍在地圖上比劃了幾下,對眾人說道:“不過此計甚是兇險險,一旦事先敗露,且雒縣未下,這支奇襲兵馬必將淪為孤立無援的孤軍,落下全軍覆沒的后果。”
“我軍針對益州地形進行了長期訓練,并且擁有各種攀山越嶺的裝備,朕認為值得一試,只要我軍士兵出現在成都城下,那么李世民和李唐文武必然心驚肉跳,倉促之間,極有可能并干出一些利于我們大隋某支軍隊的昏招;只不過我們知道李世民和青羌酋長賀越古素來交好,然而時至今日,賀越古依然未見身影,可見李世民在蜀郡的兵馬尚未盡出,所以此事暫時放下。”楊侗目前從地圖上的小路看向點成都,繼續說道:“當務之急,是要讓李世民把能用的士兵通通調到雒縣。一旦成都城兵力空虛,那就是我們的機會。”
雒縣是李世民唯一能夠防守的地方,這里雖然沒有綿竹險要堅固,但對用成都城十分重要,楊侗又不能在雒縣有大軍駐扎的情況下繞過雒縣去打成都,所以這雒縣可以拿來當楊侗隋唐決戰之處。
要是蜀郡之內的唐軍盡數敗在雒縣,那么隋軍到了成都城之后,不用發動大規模強攻就能把它輕松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