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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9章:最后的戰役

  午夜時分,百花館內后院一間最最為寬敞的院子里,燭火處處,照得院子里一片通明,假山迤邐,曲廊飛檐。

  這是一座極為秀麗雅致的園林,和放任自流的野趣全然不同,哪怕是一棵草,在這里都有斧鑿痕跡,任何一處都布置別具匠心,安排得井井有條。

  一群衣冠楚楚之士各據一張幾案,輕衣軟袍,這群些人高矮胖瘦各一,年齡大小不同,有童顏鶴發老者,也有氣質超然的少年郎,幾乎每個人都是頭戴高冠、身穿寬帶,一個個挺直身軀寬坐于幾案之后,頗有幾分漢晉遺風神韻。

  每個人面前的長長幾案,擺滿佐料和食物,醬汁、蒜泥、芥茉、胡椒、香荽、韭菜、蔥姜、茱萸汁等調料盛各放一個個小碟內,又有鹿脊、羊項、駝峰、牛肉、蘑菇等各色食物,切好的薄片碼在一起,狀若鮮花。

  每張幾案中間有一只宛若青銅鼎、式樣古樸的銅鍋,下燒香炭,鍋中沸水滾滾,熱氣氤氳。

  每一人左右各有一位身著素凈窄袖襦裙,腰系一條短腰裙的秀美端莊的美少女,她們各自跪坐在幾案一側,根據客人的需要探身案上,一雙雙纖秀如花小手有條不紊地把一味味佐料投入沸水,又使一雙象牙箸挾一片食物,在沸水中稍一涮洗,便蘸了醬料盛進一只只薄如蟬翼的蘭花小碟,雙手捧送到客人面前,動作優美高雅。

  他們雖然邊吃邊聊,但是在吃東西的時候都很仔細,細嚼慢咽,就像是在構思一首詩,非常耐心專注,而且在進食期間絕不說話。

  旁邊的小美女涮好食物,蘸好醬料,再遞到他們的面前,平常人若是這么吃飯大概會感到極度的不耐煩,但是這些老老少少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進食方式,沒有任何一人有做作之感,即便是有人觀看,恐怕也不會感到難受,再加上他們用餐速度不快,所以侍女涮食物、蘸醬料也很從容。

  這是一群真正的貴族,貴族子弟中的貴族。他們每個人都背后都有一個家族,代表著一個家族,所以個個輸人不輸陣,表現很都很高貴優雅。

  這伙人是尤不死心的士族遺老遺少,只是這里固然優雅,但周圍青樓時不時傳來的打情罵俏之聲,使這里顯得著實尷尬。

  但作為主人的范陽盧氏新家主盧照純也沒辦法,在朝廷針對他們的大作戰中,每一家都損失慘重,失去的不僅是人口、錢財、商業、土地,還有自由,所以只能龜縮青樓,并以此當宴客之所。

  本來談判好以后,大家應該各自散去,但他是主人,有些表面功夫必須做,畢竟這么多家主聚在一起,算是士族間罕見的盛會,若是不搞一次款待,別人怎么看范陽盧氏?但白天又不宜辦,而大家又要各奔東西了,所以將接風餞行宴一起改到現在辦了。而在客人們看來,人家主人已經盡力款待,你多少要吃一點,若不吃,不但是不給主人面子,同樣也是對其他的不尊重,也因此,必須把表面功夫做足。

  這是禮。

  主人宴客是禮,客人吃飯也是禮。

  但若細看,便會發現一些人心不在焉。

  如今洛陽正是多事之秋,每一個人都很敏感,動靜稍大一點就會引朝廷注意,所以士族們不能聲勢浩大的與接觸。只不過因為大家皆認為十幾二十年內他們很難崛起,所以‘春秋堂’必須成為一個紀律嚴明的組織,在這之前,他們比較草率的選定時禹為堂主,然而事情發生以后,他們當初逼時禹有多狠,他賣他們就有多狠,那家伙靠手中的黑料,揭露了許許多多士族們設在中原的據點,讓他們慘遭重創。也是靠著這些黑料立了功,朝廷只是把他降為滎澤縣縣令使用。

  這個人有能力,而且也是受制于人,且又與士族撕開了顏面,楊侗也不怕他再次投向恨他入骨的士族,他已如無根之萍,比朝廷還怕士族報復,更想把士族挖掘出來,其價值無法想象。

  這是楊侗在用人方面走向了成熟,而對士族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們也從這起事件看出,外人不可信,堂主一職需由士族自己人擔任,不然,他的破壞力實在太多了。

  山東士族如今被大肆清洗、勢力也到了史上最最虛弱的時候,山東士族急于通過科舉占據朝廷因反腐而騰出來的勢力空白,只要能讓子弟順利入仕做官,就有把握在幾年之內,就能利用財力幫子弟們做出政績,而以皇帝唯才是用的用人方式,這些在底層為官的子侄很快就能通過升遷或平調,漸漸地向中樞靠攏。這個龐大計劃一旦成功,要實現他們的目標和理想就容易得多。但是當今天下已不是士族、貴族做主的王朝了,如果他們擁有這種左右朝廷的強大力量,早就像關隴貴族那樣,以武力的方式來決定王朝的興廢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范陽盧氏養私軍、獨孤氏學文道,其實都是相互學習的過程,但不管是誰,營造出來的勢力的已經灰飛煙滅,當務之急,士族最終還是決定走他們最擅長之路,在官場上發展,畢竟軍隊,太容易觸發朝廷敏感的神經了,就拿昔日的關隴貴族來說,軍隊固然是他們最有力的武器,但何嘗不是他們最致命的毒藥?

  西魏皇帝、北周皇帝、隋朝皇帝和李淵對關隴貴族忌憚良多,不就是因為軍隊么?

  關隴貴族明智皇帝敵視他們,為了自保,又豈敢自廢武功?

  如此一來,皇權和便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到了矛盾不可調和的時候,終于刀兵相向,以武力改朝換代。

  李子恒淺嘗輒止,將前面的葡萄酒一飲而盡,起身團團行禮:“感謝盧家主盛情款待,諸位如果沒別的想法,那晚輩就先回去了,發動家族的力量,利用這機會幫助朝廷將一些人拉下來,以使我們爭取到更大的機會。”

  “子恒所言不錯,值此非常時機,大家適可而止,以免再遭打擊,我們改日再聚亦是不遲。”高孝基亦是說道。

  “不錯不錯。”

  眾人紛紛起身,向此間主人盧照純拱手為禮,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離開了。

  他們的車馬就停在后面寬大院落里,在主人盧照純的帶領下,有說有笑的走向了后院。

  忽聽一陣喧嘩傳來,盧照純很是不悅,一句斥責還未出口,后門和幾道側門被人猛的撞開,一隊隊身穿玄甲的士兵手持古怪的彎刀,威風凜凜的闖了進來,肅殺之氣彌漫夜空。

  盧照純呆住了,高孝基呆住了、李子恒呆住了,所有家主全都呆了…

  這掃尾一戰,正式從各家家主開始。

  程咬金得意洋洋的走了進來,他的緊急求見,得到了皇帝的接見,當他言明各種疑點,楊侗毫不猶豫的下達抓捕行動,并由他帶著玄甲軍開進了溫柔坊,把百花館團團包圍。

  程咬金可不是貧寒人士,他的先祖是曹操最重要謀臣程昱,曾祖父程興是北齊兗州司馬、祖父程哲是北齊晉州司馬、父皇程婁是隋朝齊州大都督,只是到了他這一輩,程家沒落了下去,但畢竟是官僚子弟出身的人,他見識非凡,眼光賊毒,從這些衣冠楚楚、氣度不凡的老頭子看出,這絕對一群了不得的人物。

  他本以為自己頂多抓到一群小雜魚,孰料卻抓到了一群大魚。這無意之間建立的功勛,恐怕比打一場大血戰還要大。

  更令老程差點樂瘋的是,他從這群人中看到一個比較面熟的人,此人名門崔信,出身“清河崔氏”,曾經擔任隋朝齊州別駕,這也是條大魚,而看他對一個老頭恭恭敬敬的模樣,可見對方的來頭更大。

  “給我逮人。”老程得意洋洋的下達了搜捕的命令,“這都是些無價之寶,都給我小心一點,碰壞了咱們可賠不起。”

  眾家主、長老一聽,頓時又怒又怕。

  怒的是這貨把他們當東西了,怕的是,這一頓午夜火鍋,竟然把自己給燜了。

  “喏。”眾甲士上前抓人。

  “慢著。”崔信上前,向程咬金微微一禮,“將軍可是程婁的兒子,程知節?”

  隱隱約約間,崔信從程咬金臉上了一抹熟悉的模樣。

  “錯。”程咬金心頭一個咯噔,誰在這時候跟這伙禍害講交情誰遭殃,連忙大聲道:“男子漢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名,老子名叫程處默。”

  程處默:“…”

  玄甲軍士兵:“…”

  而在前院已經亂作一團,一支特殊的隊伍開進了百花館接客之處,將士們衣著一色鎧甲,刀盾齊備,一把把鋒利彎刀,老遠就能給人壓迫感覺。

  一雙雙野鴛鴦都讓士兵們從床上拎了出來,一些正在嘿咻的男人給嚇得一泄如注,要么就是軟了,但是士兵也多少給大家留一點面子,只是催促大家穿好衣服,趕緊去前廳集合。

  在這里快樂的男人們,對士兵抓人這一幕,近來也已經麻木了,只是以為某個重要人犯闖進百花館,才促使皇帝動用玄甲軍前來抓捕。

  雖說今天晚上的這樣盛大的場面比較罕見,可對他們來說依舊失去了新鮮感,而且也沒感到害怕,反正朝廷不抓無辜的人,即便是誤抓,事后也會無罪釋放。

  老鴇是一個年約三旬的美熟婦,她不是盧氏的人,更非此間東主,她只是負責前院兼管姑娘們,對后宅的事情所知不多,只因那是東主劃出出的禁地,連她也不敢涉足。

  眼見士兵忽然闖進青樓,她很自覺的指揮姑娘們到前來接受士兵‘檢閱’,讓她們保持緘默。

  這些姑娘是一群看你一眼就知道該巴結還是不該巴結的主兒,聊兩句就知道你性情脾氣、投你所好的狐貍精,她們可不是傻瓜,一聽老鴇吩咐,便乖乖的前來排隊。

  與之相對的男人們,望著排排站的姑娘們,斟酌著誰丑誰俊、誰白誰黑,姑娘們則也是看著對面的男人們,看看哪個像是有錢人…

  男男女女都保持沉默,分別當對方是肥羊、貨物。

  誰知就在大家各自觀望之時,突然有一大批身穿鎧甲的女人趕來,把所有姑娘都帶走了,然后玄甲軍把所有男人帶走了,據說是有許多偽唐奸細混進了百花館,要把所有人帶去逐一甄別。

  然而,百花館發生的事情只是開始,一些家主、長老的子侄、親信經被迫吃了春藥,待到男性象征膨脹,程咬金讓士兵拿針刺,這些人受不了這種稀奇古怪、疼痛難當的酷刑,寧死也不想當太監,于是又將自己所知的據點供了出來,這些人皆是各家主親信中的親信,知道的事情不比自家家主少,當他們一一招供。

  朝廷立即指揮就近所在的軍隊、邊軍、郡兵同樣動手,一抓就是一個準,又從這里順藤摸瓜,找到更多潛藏于各行各業的士族棋子。

  各地的青樓、酒舍、客棧、商團、船隊也受到查封。一個個和各大世家有著各種聯系的官員、商人、士紳、世家門閥學子和“不法財物”被紛紛押來京城,一道接受審判。

  受到“禮遇”的各家家主被軟禁在大理寺,他們一度以為朝廷會審理他們,但朝廷仿佛把他們遺忘了一般,依舊活蹦亂跳、瀟灑快活的身在監牢之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看到一個個子弟、一枚枚棋子被送到了天牢之中,他們怒不可遏,就像是一只只發怒公牛,

  他們知道自己的親信讓朝廷撬開了嘴巴,但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朝廷的行動會這么快,更不知道朝廷是怎么傳訊的,就算八百里加急,也不會在短短幾天時間內傳得這么快,哪怕他們每個據點只剩一個耳目,可是朝廷動用這么多人手、同時對這么多人下手,不可能不泄露半點風聲啊?

  可是隨著他們分布在大隋各地的子弟、棋子慢慢地齊聚于監牢,他們這才意識到朝廷這一次根本沒有泄露半點風聲。

  短短時間內完成這么大的大案,在全國各地抓這么多人,朝廷需要的不僅僅人手、不僅僅是權勢,朝廷想避開世家大族的耳目,不讓任何人事先有絲毫察覺,那得需要多么周密策劃、多么長時間的準備、多么深沉心機、多么縝密的謀劃?

  由此可見,朝廷一直就知道他們的據點,并且對他們進行密切監視著,可笑的是,他們竟然妄想著向官場摻沙子。

  要是楊侗知道他們的心聲,恐怕會感到啼笑皆非,并說上一聲‘你們想多了’。

  要是有這么周密的布局,之前就一網的可以了。

  朝廷之所以行動得這么快,無非是得到口供之內,以飛鷹傳信的方式,傳給各地隸屬于武部的郡丞、縣丞,然后郡兵、民兵一起動手罷了。

  一些在朝廷和世家大族之間模棱兩可、立場不清且又擔任著職務的人,這一次都朝廷的清洗之列,寧殺錯,不放過,正是因為如此,朝廷的清洗才能如此迅猛迅速。而經過這一場‘血戰’,各大士族遭到了毀滅之災。

  這一切,而是因為那一頓火鍋。

  若是他們議事完畢,便分散開去,遭殃的頂多是盧氏。但因為主人請客、客人要尊重的禮節,使他們錯失了最寶貴的時間,從而被一網打盡。

  結果是讓各族灰飛煙滅于一頓倉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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