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所見,讓楊侗甚是欣慰。
天下雖未一統,可是在大隋百姓心上,那也是在茍延殘喘的亂匪罷了,只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大隋雄師出去,偽唐定然覆滅在旦夕之間。
大隋雄師戰必贏、贏必迅的信仰,無形使隋朝上下一片安寧,絲毫不為大隋王朝及自己的命運擔憂,人人都覺得自己生活在和平盛世之中。
作為夏朝、商朝、周朝、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朝八朝定都之地,洛陽雖然因為王世充、李密打了多年仗,非復昔日繁華,然其在大隋王朝中的正統之位,卻是其他城池比不了的,不要說江都、鄴城、涿郡、太原這四大陪都,哪怕是曾經的大隋國都大興城與洛陽相比,它在政治意義下,仍然差洛陽一大截,恢復的速度竟爾被洛陽后來居上,這便是政治經濟文化之首和天下之心的帶來的便利。
楊侗的巡視隊伍抵達偃師的時候,已是第二天黃昏,畢竟這一次類似是放松的巡視,時間上不需要像戰時那么匆忙和緊迫。
這也意味著能夠細致觀察,而不是走馬觀花,自收復中原之戰結束至今,得天地之利、國都人和的河南郡洛之地被治理得相當不錯,雖然不能與天下大亂前的洛陽相比,但比之楊侗擔任留守時,還要多了幾分人氣。
按照河南郡守骨彥所說,如今全郡人口,已逾八十萬之眾。
聽起來一點都不多,畢竟單是洛陽一城,當年便有百萬人口,整個河南郡人口超過兩到三百萬,與之相比,如今的河南郡差了甚遠。
不過河南郡為中心中原人口,陸陸續續被楊侗誘去了冀州、幽州、遼東、并州,王世充為了獲得楊侗的糧食、戰馬,甚至不惜兵以貧民來交換,而這些人已在北方安家落戶,自是不會回流了。
骨彥這個河南郡守、京兆尹幾乎可以說是從零開始,他在這么短的功夫,能夠恢復到百萬人口,已是難能可貴了。
沿著官道一眼望去,不僅看到田間地頭忙碌的農民,還看到不少耕牛。
以前來自草原的牛野性未馴,拿來做耕牛,還需要進一步馴養,后來加上一個‘牛鼻環’,全都老實得不得了,第一批投到河南郡的耕牛、駑馬幾乎都成了爹娘,被百姓放養的牛馬,還不時可以看到屁顛屁顛跟著娘親奔跑的牛犢、馬崽。
河南郡專門搞養殖的不多,有的也是雞鴨鵝之類的禽類養殖,真正成規模的還是在遼東、河西,以及雍涼、幽并北部。
大隋的長城已經修到了陰山以北,曾被東/突厥占領的漠南地區,分屬于以前最北之郡,只需將郡級分界線直直向北,便劃分出來了。隨著大隋雄霸天下,打爬一個個對手,突厥各部不僅不敢到勢力范圍之內放牧,便是大隋的牧民深入到突厥的地盤放牧,突厥也不敢過問。
仔細想想,朝廷去年一年雖然都在打仗,但對前年收復的河洛大地影響一點都不大,畢竟都是以船只、奴隸搬運糧草武備,并未征發民夫,降低了對地方民生的破壞,也因此,河南、滎陽、弘農、襄城、淯陽等先一步收復的河南大地哪怕在南時也十分平定,甚至還有了不小的發展。
在拿下益州之前,大隋需要做的是進一步發展農業,雖說朝廷的主要稅賦以商稅為主,但農業是一切根基,農興則百業旺,要是親人連飯都吃不飽,誰還有心情當兵、經商、讀書?
就算百姓愿意,楊侗也不敢讓太多的人跑去從事雜業,至少要保證百分之八十人口從事農桑、畜牧,才能保證大隋王朝的民生,這也是為何每一場大型戰役都會生靈涂炭的原因,倒不是說軍隊會對無辜百姓進行屠城,而是各路諸侯征發民夫頻繁,使種地的人變少、吃干飯的人變多,產出不多的糧食還要優先供養軍隊。
以如今的大隋為例,如果楊侗要打一場大業帝規模的高句麗之戰,后勤又全憑民夫負責的話,以如今的家底,用不了一年時間,又會淪落到烽煙四起的年代。
這也是楊侗對益州慎重的一個原因,在牛車、馬車趕不進蜀中的情況下,自南而下的軍隊后勤物資只能靠民夫搬運,如果幾路大軍同時進攻,后方至少要征發百萬民夫來運輸物資,當然了,如果能夠搶占李淵的幾座糧倉,或是李靖奪了峽道,在巴東西部建立后勤基地,那么后勤的壓力會輕得很多,當然也可以利用飛天神舟奇襲幾處要塞,但若是用上一次,唐軍便會有防御,之后便會失去出其不意之效,所以,只有飛天神舟部隊形成一定的規模,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電一般的交替著打通一條路。只是,不管戰后會如何,但前期準備必須充分。這也是當初從海路襲擊南征李密大后方,劉協只調十萬精銳的原因,目的是使后勤保障能維持兩個月。
已經遠遠看到洛陽城輪廓,楊侗忽然看到一群女兵從官道后面狂奔向前,李幼薇、房秀珠、鄭麗琬、堯瑤幾人也開始活動筋骨熱身,然后自發排成隊列,在往來行人、玄甲軍愕然的目光下,一個個棄馬飛奔起來。
“人吶?”早已得到消息的楊侗騎著馬,悠哉悠哉的看著那些飛奔身影,無奈的搖搖頭。
這幫修羅衛、羅剎營的女兵,已經在苦訓之下變得有受虐傾向了。
“我覺得我們和別的女人格格不入,只是一個早上沒有訓練,就有一種渾身難受的感覺,想要狠狠地發泄一通。不僅如此,每個人的性格都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間…而且和以前的好朋友也漸行漸遠,感覺和他們格格不入,越來越無話可談。”
楊沁芳道拿自己來說事,“就拿我來說吧!我以前和孔萱、楊宓、楊芷她們也會吵架,甚至會大打出手,可最后都會和好如初,好得比親姐妹還親;孔萱、楊宓、楊芷她們退出羅剎營之時,也說要當一輩子好姐妹,可是之后相聚的時候,大家已經談不攏了,客氣得跟個陌生人一般,久而久之,就不相往來了。”
說完,楊沁芳轉頭看向楊侗,略帶一絲疑惑的地問道:“這是為何啊?”
為何?
這個問題真把楊侗難倒了。
“大概這就是大人和小孩的區別。”楊侗看著楊沁芳,隨口說道:“大人的世界,分開的時候,總是這樣的悄無聲息。”
“其實你和孔萱、楊宓、楊芷之所以漸行漸遠,是因為活成彼此不能理解的樣子。”楊侗認真地說道:“以前你們生活環境、奮斗目標一樣,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題。”
“但是分開以后,你們繼續從軍,而她們已經嫁了人,各自生活在責任不同、使命不同的領域之內,不知不覺就會自己所在的領域打磨成不同的模樣,等到再次相見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哪怕再怎么努力找話題,都無法改變你們之間的尷尬和疏遠。”
說到這里,楊侗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即接著道:“時間是個很殘忍的東西,它讓你認識很多人,也使這些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你,離別或許才是人生常態,所謂的永遠只是每個人的一廂情愿。”
這話直襲楊沁芳內心最傷感的地方,特別是“離別或許才是人生常態,所謂的永遠只是每個人的一廂情愿。”這句,讓她內心挺不是滋味的,情緒忽然變得低落。
她輕輕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剛剛張開口...可話到嘴邊,終是不知怎么講。
又偷偷看了一眼楊侗,不由抿緊了嘴巴。
你...
你是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一路無話。
自北城西門徽安門入城,南下至洛水河畔,再折道向西,由賓耀門進入紫微城的應天門橫街,頗有一種“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的架勢。
楊侗本來的行程安排是從東平郡開始,走訪濟陰、梁郡、譙郡、淮陽、穎川、襄城六郡,然后從伊闕關進入河南郡,可是接到朝廷鷹信,才從梁郡終止視察,返回洛陽。
到了紫微城,他也顧不得休息,立刻讓人去把三省主官從皇城各個官署找來同明殿。
不多時,侍衛在門口稟報,“啟奏圣上,諸位大臣都來了!”
“請他們進來!”
眾臣快步入殿,躬身行禮,“微臣參見圣上。”
楊侗笑道:“這不是正式的朝會,不用多禮,大家都坐下吧!”
“謝圣上。”
“朕已經好幾天沒有偽唐朝廷新消息了,之前聽說李淵將李建成勢力一網打盡,現在情況如何?”楊侗雖與朝廷一直有信鷹往來,可終是不如面對面談詳細暢快。
凌敬微微一笑:“回稟圣上,微臣將劉文起釋放回敵境之后,就接到成都密探的回報,李淵將劉文起下獄審問。之后又有消息傳回,劉文起的罪名是出賣偽唐軍情給我大隋,不僅導致李孝基、竇奉節等兩千多名刺客行刺失敗,全軍覆沒,還讓偽唐諜報遭到一網打盡…其‘罪’乃大,已被處斬。”
“劉文起是劉文靜的弟弟,而劉文靜又與李建成交好,恐怕要完。”楊侗笑著說,李淵權術斗,是不拆不扣的高手,但他生性猜忌陰險,如今內部不穩、外有勁敵,這份猜忌會百倍當初。
“劉文靜已經完了。”
楊侗一愣,隨即道:“這么快?”
“正是!”凌敬說道:“聽說劉文靜秘密派人給李建成送信,不料信件被截,李淵派兵將他逮回成都受審。陳叔達、蕭瑀、竇軌、豆盧寬都認為劉文靜并非謀反。但李淵對劉文靜本就有猜忌之心,又聽信裴寂和李神通讒言,劉文靜的全家已經下獄了,由武川司來審這個案子。”
“昏君猜忌、奸臣陷害,酷吏審案,劉文靜沒活路了。”楊侗點點頭,劉文靜最終還是沒有逃過裴寂這一劫,忽爾又想了一事,笑著說道:“李淵登基為帝之時在《褒勛臣詔》頒布了‘太原元謀十七功臣’,并說‘尚書令晉王李世民、尚書右仆射裴寂、納言劉文靜恕二死…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恕一死’,朕倒要看李淵會不會恕二死。”
“恐怕李淵要出爾反爾了。”凌敬笑道:“圣上,劉文靜此人極有本事!要不要我們的人稍作運作?”
“與突厥勾結,就是劉文靜和李世民的主意,這種有才無德、唯利是圖的人,要來干嘛?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喏。”
楊侗又問道:“李世民有消息嗎?”
凌敬搖頭道:“未曾有針對李世民的任何消息,李淵仿佛把他徹底遺忘了一般。”
“李淵越是漫不經心,就越說明他心中忌憚李世民,不然為何要帶幾萬大軍北巡?如果朕沒料錯,李淵已經在考慮如何對付李世民了。”
旁邊房玄齡也笑道,“圣上所言極是,李淵以前在諸子之間搞平衡,讓他們自己斗,可接二連三的慘敗,已讓精明的李建成和李世民煩透了他,李世民為了偽唐,不惜與李淵決裂,而李建成也慢慢的不聽話了。他感受到二子脫離了聳的掌控,便有了廢太子、廢晉王之念,之前在襄陽,李世民也確實遭到他廢了,可李世民先一步跑去了宕昌立足。以至正統朝廷中,形成了李建成一家獨大的局面,于是李淵又轉來對付李建成。為免重蹈覆轍,他肯定繼續讓幽禁東宮的李建成占位,而余下諸子都知道李建成失勢、去位已是必然,目光也從他的身上轉向其他有威脅的兄弟的身上,李淵為了讓大家處于同一水平,也為了自身的帝位。所以想方設法去削弱李世民,自然是下一步的目標。”
“圣上,我們下一步應該怎么做?”楊恭仁問道,他們之前也已得出了這個結論,并不覺得新鮮,現在就看楊侗的意思了。
“我們不能讓李淵大權獨攬,要幫一幫李世民,讓他繼續扎根在宕昌。”楊侗沉思良久,說道:“就讓薛萬徹去搞一搞李世民。”
“圣上…”楊綸看向楊侗,有些猶豫。
“邵國公有話,但說無妨。”楊侗微笑著看向楊綸,楊綸年輕之時也是皇族中的一號猛人,曾在楊爽麾下當過行軍司馬,提筆可以出謀劃策、上馬能夠縱橫千軍,李景、皇甫無逸等老一輩子十分認可楊綸的才華,建議楊侗授予實職,給他施展才華的機會。對于這種類型的牛人,楊侗素來重視,鑒于兵部沒人主持政務,便授予他兵部檢校侍郎之職。
“遵命!”
楊綸微微躬身,沉聲道:“偽唐內斗如火如荼,使成都城已成偽唐上下的核心,然偽唐雖有內亂,卻也不乏明智之輩,若我大隋貿然出兵,偽唐各派系鑒于隋唐兩朝實力相差巨大,定然會摒棄前嫌,攜手抗隋。據臣所知,李元吉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根本沒有大局之念,既如此,何不因勢利導,與李元吉合謀,共圖李淵、李世民?讓他成為消耗偽唐國力的家賊”
“與李元吉合謀,共圖李淵、李世民?”
“不錯。”楊綸點頭道:“偽唐國勢萎靡,借地勢之利尚可防御,反攻之能卻無。依臣之見,內和李元吉,外派裴行儼將軍自江源東進、薛萬徹將軍南下、尉遲恭將軍西進,再以夷陵水師沿江襲擾巴東。如是一來,李淵必然首尾不能相應,顧及不了內部政局。此時李元吉若是發動宮廷之變,則李淵定無還手余力,若是我軍退回原處,李世民和李孝恭定然討伐名不正、言不順的李元吉。三‘國’紛爭,偽唐整體實力大減,我軍可輕易收復益州。”
楊侗怦然心動,目光不由看向楊恭仁。
“邵國公所言,頗合兵略,然…”楊恭仁搖了搖頭道:“即便李元吉答應,并且成功篡位,但他絕對不是李世民和李孝恭的對手,而且兩人不僅不會內斗,甚至還會推李建成為帝。”
“卻是為何?”楊綸愕然。
楊恭仁說道:“首先、李元吉除了武川司可用,他在軍中并沒有多少權力,即使是他奪得了皇位,也得不到軍隊的支持,而宕昌到成都也有兩三天的路程,李世民要破一座幾近無兵的城池相當容易;其次、益州易守難攻,處處皆為要塞,只需少數精兵之兵,即可將我大軍拒之門外,短時間內,我軍無法破開一路,當李世民平叛回來,或許我軍還破不了一個關卡;第三、李建成、李世民、李孝恭胸有丘壑,大是大非觀十分強烈,他們三人在敗亡之前,絕對不會搞內斗。若是我們扶李元吉發動宮廷之變,反而促使偽唐走向團結,李淵存在的話,這種分裂之勢一定會還持續到滅亡。”
楊恭仁的話,也打消了楊侗扶持李元吉的念頭,看向失神的楊綸:“邵國公不必掛心,你從交州回中原不久,對天下大勢的認識尚未透徹。”
說實話,楊綸的方式不僅沒問題,反而很好,這辦法要是大隋尚未殲滅李密、林士弘、孟海公之前,一定能讓李唐王朝分裂;只是他在交州多年,對隋唐兩朝實力的差距估計得嚴重不足,自然不如楊恭仁能明白李世民和李孝恭的心態。
作為大隋的敵人,屢次慘敗的李世民和李孝恭知道大隋是多么的可怕,也知道內斗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們絕不會再犯李淵的錯誤。
楊綸苦澀的點點頭,沒再說話。
當下,決定讓薛萬徹在邊境搞事,讓李淵心有顧慮,不敢貿然征伐李世民。
就在這時,東天空隱隱傳來一陣陣悶雷聲,眾人驚訝地出門望去,只見遠方天空黑云翻滾,漆黑如墨,鋪天蓋地蔓延整個天宇。
楊恭仁向西天空望去,發現天空仿佛染了血一般,駭然道:“不好,大旱必有大澇,要發大水了!”
不一會兒,烏云遮蔽了整個天空,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真是人謀不如天算!”望著傾盆大雨,楊侗苦笑著頒布著應急準備:“暫時終止軍事行動,令各軍隨時待命!令黃河、涇水、渭水、淮水流域的官員十二個時辰,關注責任區,同時令郡兵、民兵集結待命…”
“喏!”
眾臣凜然遵命,迅速奔回所屬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