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事關千秋萬代,更關系到即將出海的五千名士兵和船員的生命安全,但是對于身為皇帝的楊侗而言,也只是眾多大事中的一件而已,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在各種航海物資上,給予他們最好。
安排妥當,又全身心投入到緊張有序的忙碌之中,每天都在接見前來述職的各地郡守,了解各郡情況,聽取他們對來年的規劃,和朝中重臣反復推敲各郡太守呈遞上來的建設計劃和方案,另外每天也詢問北方各地的雪情,以前每年寒冬之下的雍州、涼州、并州、幽州、遼東等地都有不少人凍死,不過隨著棉花、棉衣的的普及,這些年都出現了一些改觀。
另外就是隨著張掖、靈武、雁門等地的煤礦在十多萬奴隸常年開采下,早在河流凍結前,通過水路源源不絕的運輸到雍涼幽并等地,加上土炕制作之法已在民間推廣,所以這個冬天雖然寒冷,倒是也沒有出現大面積凍死現象,以前每遇大雪必然餓殍遍地、橫尸處處的情況已經消失了好幾年,偶爾出現幾例,也在能夠接受的正常范疇之內。
也因這一點,在民間推廣棉花種植、土炕技術的楊侗,在北方大地的名望節節攀升,凝聚力、統治力更是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百姓就是這么實在,只要你能讓大家過好日子,大家就會擁護你,楊侗這個名字雖然在收復未久南方士林仍舊褒貶不一,但在冀州、幽州、遼東、并州、雍州、涼州這些統治已久的北方大地,反對他的聲音早已絕跡,要是有人敢在這些地方謾罵楊侗試試,那就休怪百姓們為何把你毒打一頓,也別怪地方官員為何不管。
更重要的是,隨著恢復安定的北方,在楊侗的治理下越發繁榮,原本因為戰亂而逃到益州的雍涼百姓開始回流,并且帶回了許多生怕戰火荼毒的益州百姓,僅是李淵逃回成都這短短時間之內,就有兩萬多戶益州百姓對偽唐不抱信心,紛紛逃到漢中一帶,在專管流民的楊侑的規劃下,這些人已經陸續遷去江源、河源安家,對于這些流民來說,有個方寸之地立足已經千恩萬謝了,至于在何處安家,他們其實并不在意,更何況朝廷還許諾他們,減免三年賦稅,這已是格外開恩了。
根據楊侑預計,只要李淵父子不阻攔,以后還會有更多益州百姓北上。加上絲綢之路重新打通,往來于大隋和西域的胡商也帶動不少西域的流民向大隋遷徙,成為大隋子民,只要雍涼一直這樣穩定下去,雍涼繁榮的局勢不可阻擋。
百姓們如今人人有田有地,更因曲轅犁、筒車的推廣,只要努力一點,溫飽自然不會成為問題,且隨著絲綢之路的暢通,帶動了地方經濟發展,使百姓連年結余,日子也漸來漸好,平素亦能請左鄰右里修葺一下房屋,故而雪雖然下得很大,卻甚少有房屋傾頹坍塌,無家可歸者更是少之又少。再者底子打得好,朝廷任命的官員又是實務干吏,這場大雪下到來的時候,各地官吏衙役便紛紛出動,幫助維修加固房舍,給受災百姓安置住處飲食。
百姓扶額稱慶,逢此明君主宰的盛世,又有如此務實官員,幸何如之?
日子好了,安居樂業關中百姓喜氣洋洋的拿著山貨前來大興城,賣空之后,先去衣肆給孩子買件新衣,再去筆行給孩子買些筆墨紙張,接著去布行扯幾丈布,再去肉行割些肉…
反倒是那些閑得蛋疼的文人騷客趁著大雪紛紛組團出城,或往終南寺廟、華山道觀吟詠梅雪;或是寓居驪山民宅,以驪山史烘托當今盛世,一時間倒有不少詩篇問世,使得這個關中文壇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極是活躍。
只是每當此時,總有人抬出楊廣、楊侗的詩詞文章前來品鑒,這也往往使那些寫出佳作的文士滿腔郁悶。
這根本就是令人絕望的相比…
楊廣和楊侗這對祖孫的文章詩詞不用別人拍馬屁也是頂級的好,尤其是楊侗更牛了,不寫便罷,但有詩文詞章問世,必是傳世經典,更讓人玩不起的是他寫得好也就算了,偏偏還體裁豐富、詩風繁多。
與楊侗同生一個時代,是文人的幸事,因為他們生在無數杰作誕生的時代;同樣也是文人最大的不幸,只因大家還在山腳的探索的時候,懷古詩、詠物詩、邊塞詩、送別詩、行旅詩、情詩、山水田園詩和各種意象全被他寫到了讓人難以企及的巔峰;甚至連怨婦詩也被他給禍害了,誰的閨怨詩贏得了《怨情》?
大隋文人的絕望之感,楊侗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那只是偶爾出口成章,或是哄哄老婆的玩藝而已。讓大隋百姓過好日子、有病可醫、有書可讀才是他的主業。
此時,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在甘露殿接見神醫孫思邈。
見面過后,孫思邈將一疊厚厚的紙張呈給了楊侗。
“這是何物?”
孫思邈生于西魏大統七年,大半輩子都活在亂世之中,正因為見過刀光血影,早已不將紅塵瑣事放在心頭。他認為利用有限的精力多研制一份藥劑、甄別一個藥方、多把一個患者從閻王爺的手里拽回來,便是無與倫比的成就。一張張可以救死扶傷的藥方才是生命的真諦,權力功利之心早已淡去數十年,雖然掛著醫學院學士之名,可他為讓自己的醫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一年大半時間都在行走天下,體察各種疑難雜癥,楊侗認識他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上疏,感到有點奇怪。
“圣上,此乃卑職大半輩子收羅到的各種藥方,有調理氣血方子,也有治療傷寒秘方,還有一些方子是從古籍之中獲得,嘗試之后加以整理歸納,并且根據數十載行醫經驗對其增補刪改。”
“哦?”楊侗連忙低頭去看,第一張紙上寫著幾個飄逸工整‘《備急千金要方》’。
“《備急千金要方》?”
看到這幾個字,楊侗頓時心跳加快,這難道就是流芳百世、名標青史的《千金方》?
“正是。”孫思邈微微欠身,說道:“圣上雖未學匠醫,但精通醫理,比起天下諸多庸醫都要強許多,卑職深受圣上啟發,將《備急千金要方》分為內、外、婦、兒等臨床各科,分二百三十二門,上面的內容既涉及解毒、急救、養生、食療,又涉及針灸、按摩、導引、吐納。合方、論、法一千九百余首,內容涉及本草、婦人、傷寒、小兒、養性、補益、中風、雜病、瘡癰、色脈以及針灸等各個方面,尤以治療傷寒、中風、雜病和瘡癰最見療效。書中收載的五百六十九種藥物當中,有一百四十三種詳細介紹了有關藥物的采集和炮制等相關知識。”
“太好了!”楊侗大喜過望,一張張細細翻閱起來,每張開頭都寫有治療什么病的如:風寒、中暑、水土不服等等,至于內容他只認得字,寫的這三錢、那四兩卻是雙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懂,甚至藥材到底長什么模樣也不認識,不過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怎么可能會差?他笑著說道:“每個方子價值千金,這名字取得好。”
“圣上誤會了,《備急千金要方》的‘千金’不是這意思。”孫思邈糾正道:“自漢末至今,中原大地戰亂不休,使生靈涂炭、百業凋敝,也致使各地醫館一蹶不振,圣上雖然詔令各郡縣設置醫學館,然醫術之道積弊難返,多處郡縣醫館并無名醫坐鎮,無法做到真正的造福萬民。而且天下動蕩多年,藥方本草部秩浩繁,倉卒之間求檢不易,多數郎中面對各種病疾都束手無策,導致無數本能挽救的性命白白逝去。卑職心有所感,是以學有所成之后,一直博采群經、刪繁去復,并結合個人經驗編撰此書。要是此書能傳遍大隋各郡縣,百姓面對病疾時,都可以從容檢索、對癥下藥。卑職認為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言之濟,德逾于此,故以‘千金’為名。”
楊侗心中嘆服。
但凡名垂千古的偉人,必是某一領域臻達巔峰的人,而孫思邈正是憑借這部耗費畢生心血的《千金要方》,被后世尊為“藥王”,奠定了他在醫學上震古爍今的地位。然而他編寫這部書的出發點,卻只是單純的“百姓面對病疾時,都可以從容檢索、對癥下藥。”而目的越簡單純粹,往往會造就出永垂不朽的偉大。
楊侗已經明白孫思邈的來意,他將重如泰山的書稿視若珍寶的放在桌面上,慨然道:“神醫有濟世之心,朕豈能秘技自珍?定會交給印書局,將其刊行天下,惠及世人。”
“《備急千金要方》一旦刊行天下,受惠的不僅是大隋百姓,這本醫書必然流傳天下,無論華狄皆能從中受益。”孫思邈本意便是請楊侗刊行此書,也只有楊侗這個當皇帝的人,才有財力和權力使這本書刊行天下,但是楊侗答應得這么爽快,卻又讓孫思邈充滿了疑慮…只因他知道楊侗對工技、兵書、農書、醫典之類的典籍極為重視,尤其冶煉之術和兵器鎧甲的鍛造技術,更是嚴密監控。
楊侗說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朕不能因為蠻夷數百萬人,使我大隋各地郎中無藥方可用,數千萬人飽受疾病折磨。”
“圣上仁慈。”孫思邈恍然嘆服。
“神醫客氣了。”楊侗啼笑皆非,他這幾年殺人無數,數百萬人在他一聲令下命喪黃泉,一個生命至上,連動物都不愿用來入藥的醫中至圣卻說他仁慈,這實在有些令人尷尬。
其實除了不想因小失大之外,他愿意刊行天下還有另外兩個原因,一是漢學太深奧了,不通漢學哪怕拿到這本書,當他們對一些藥材名字、一些醫學術語的時候,也會一頭霧水,就算辛辛苦苦的譯出,也沒文字傳給后人。二是像大隋這么地大物博的國度實在太少,即便他們拿到這本書籍,也未必配得齊與藥方完全吻合的藥材。
孫思邈對楊侗說道:“圣上,卑職聽聞司農寺、太仆寺、民部在《齊民要術》的基礎上編撰成書的《農典》要印;大理寺、刑部、御部、武部也有《大隋法典》要印;還有唐王殿下的《字典》也要印;學部孔尚書更是聯合天下名儒編撰《四書五經正義》,不出意料的話也有一書或是一經正義要印,若加上這本《備急千金要方》,以及每月兩份的《大隋半月談》,那明年要印刷的書籍眾多…會不會給國庫造成沉重的負擔?”
《農典》教授農時、《大隋法典》教人遵紀守法、《字典》啟蒙天下稚子、《四書五經正義》引為讀書人經典、《備急千金要方》救死扶傷,印得越早越好,關鍵是這五部書籍意義非凡、影響深遠,這就注定朝廷不能高價發行,否則天下風評將會對楊侗和朝廷極為不利。
楊侗笑道:“神醫大可放心,哪怕年印千部書籍,朝廷印得起。”
“可是五書刊行天下的話,所需耗費人力財力無數,圣上畢竟是天下之主,明年不僅有隋唐之戰要打,還要留下數目龐大的錢糧以備四方水旱之災,邊疆意外之變;國家無小事,所思所慮必然是全盤計較,豈能顧此失彼?卑職這本《備急千金要方》并未就此完結,只要卑職不死,以后肯定還有內容補充進來,要是國庫艱難,緩幾年也無妨。”
《備急千金要方》一旦刊行天下,孫思邈立即便是藥中之王、醫中神圣,這道理他不會不知,但孫思邈卻擔心給國家造成負擔,寧愿延遲刊發也不愿牽累朝廷。楊侗愈發欽佩孫思邈的人品,感激的笑了起來:“我大隋已經發明了物美價廉的造紙術,這也是紙書和紙張便宜的原因,神醫大可放心好了。”
“這個卑職知道。但雕板所費人力物力依然是不小的數目,一塊雕板用不了幾百次就會報廢,而我大隋地域廣闊,若要發行天下,讓全天下受益,每一本書都要幾萬、幾十萬冊,這是何等驚人數字?我大隋近年雖然大治,但偽唐尤在,明年還有仗要打。天下尚未統一之前,卑職認為如此大事不該草率!”
“神醫你看!”楊侗拿出三枚印章,印上印泥,在一張紙上印一遍,然后把印章打亂,又印了兩遍,然后把那張紙交給了孫思邈,“這就是我們現在的印刷術,雖然之前制做活字工程浩大,但這些金屬活字,不但排印書籍方便,至少可以循環使用十年,便是有所損毀,也只需補充單字而已。”
孫思邈恍然,“原來如此,卑職放心了。”
“神醫要是有方子補充,只管交給朕,以后每年印一次,也讓民間少受幾種、幾十種病痛的折磨。”
“喏。”
“印刷之時,以《千金要方》為名,神醫以為如何?”
“卑職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