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片片鵝毛雪花從空中飄舞而下。
紫微宮內的曲徑回廊,偶爾盡忠職守的修羅衛經過,除了士兵的踏雪聲,也只有北風呼嘯之聲,一切都很安靜。
這時,楊侗在朦朧燈籠的引領下,從鳳儀殿快步走到徽猷殿。
進入殿門,便將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遞給了陰明月,踱步入內,笑著說道:“好一場大雪,朕覺著洛陽居然比鄴城那邊還要冷幾分。”
“洛水穿城而過,西邊又有澗水、谷水,北邊又有黃河,這夜風一吹,當然比鄴城冷了,過些日子就會習慣了…鄴城有太行山脈擋住大風!”起身相迎的韋云起向北邙山指了指,笑著說道:“北邙山在城北,可山勢太低,擋不住大風。”
“瑞雪兆豐年,好兆頭啊…”凌敬點頭附和。
大雪可以凍死藏在土壤里的蟲卵,還可以讓土層儲存相當規模積水,對春耕播種以及莊稼生長發育都有利。
“這幾天,各地郡守上表,紛紛說降了大雪,這對于我們大隋來說確實是瑞雪兆豐年,域外卻是未必啊。”楊侗笑著坐到了主位之上,接著又說話:“外族不擅農耕之技,以牲口為主食,極少的青稞、小麥只是輔助性的食物,每當一場暴雪到來,就會有部分老幼在冬天里死去,更有很多牛羊凍死、餓死,導致來年食物大量減少,隨即發生動亂,若是他們自己亂了也就罷了,就怕有人昏了頭,鋌而走險,到我大隋邊境放肆。”
韋云起贊同的點了點頭,“圣上所言極是,文武二帝時期,幾乎年年都有異族犯邊。現在還好,周邊異族都被打怕了,加上有新長城拱衛邊境,理應沒事。”
“我看今年要特別注意一下,尤其是北方,最近黑冰臺不斷收到消息,說是頡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夷男往來密切,還在極力拉攏鐵勒契苾部可汗契苾何力,一直在找阿史那思摩的麻煩,企圖重新一統東/突厥。”說到這里,凌敬向楊侗拱手道:“這也是微臣今晚要說的一件事。”
楊侗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冷哼道:“阿史那思摩再不是東西,也是朕親自冊封的東/突厥大可汗,阿史那咄苾去打他,不是打朕的臉么!想統一東/突厥?問過我大隋沒有,我看他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欠收拾。”
現在的大隋可不是前幾年的大隋了,突厥也不是擁有百萬控弦之士的始畢時期,他們現在四分五裂,彼此之間矛盾重重,四大勢力中的阿史那思摩、阿史那咄苾、夷男、契苾何力現在全都聽命大隋,只要楊侗說要打某個勢力,另外三個勢力不管是懾于大隋雄風也好,為了自身利益也罷,一定都會聯手對付第四個勢力。
“圣上可不要小瞧頡利!”凌敬正色說道:“頡利這是一個極有野心,也很有才能的可汗。論才干,阿史那思摩、夷男、契苾何力綁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此人狼子野心,野心勃勃,一直有奪利于中原的企圖,他這么急于想重新登上大可汗之位,估計一是為了權利,二是想在我大隋內亂之際,能夠像他的哥哥始畢那樣,分到一杯羹。一旦他重新統一東/突厥,下一步必然是南下,不可不防。”
“既然說到這里,尋我們就重新討論一下東/突厥的問題。”楊侗當然知道頡利的厲害,歷史上,他將突厥帶入了全盛,在他的帶領下,突厥開始入侵中原,如果阿史那思摩和夷男、契苾何力被他滅了,那么突厥內部就沒有了牽制,最多兩三年時間,大隋之北又會出現一個強大的東/突厥。
“圣上,現在當以統一大隋為重,外族次之!”凌敬拱手道:“先將突厥四國之勢穩定下來,等到我我大隋統一之后,再把刀刃對外,讓外族歸心的方法無外乎有三種:一是穩住阿史那思摩大可汗之位,然后以胡制胡;二是將突厥徹底殲滅,不過這不是長久之計,一旦我族衰弱,或是外族有英主出世,還是會死灰復燃;三是同化,無非就是將他們遷入中原腹地,分而安置,他們生活在萬萬千千漢人之中,為了融入大眾,將不得不放棄個人信仰,主動接受我們的文化、習慣我們的風俗,從而一步步的將他們轉化成隋人,這樣就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然而時間會很長。”
“由于我們內部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致使第三種方法不能大規模執行,如果我們現在采取過激手段,只會逼得四部合一,憑空多出一個大敵,對于我們大隋來說,不是好事。所以只能用奴隸貿易吞食其元氣,只能以隋籍吸引他們的主動歸附,成效雖然緩慢,但勝在穩健。”
“對于突厥,臣以為繼續執行穩健之道,一旦頡利有所異動,圣上便以圣人可汗之尊,號令其他部落對頡利展開兇狠圍殺,以保突厥四國并存之勢,如果其他三部聯合攻擊頡利,亦是號令各部保頡利,如此便能以殺戮消耗突厥之潛力,一旦遇到不聽話的部落,直接派遣精騎入草原,滅其軍,毀其部,鑄就赫赫兇威,而對忠誠大隋的,則可以施以重賞,如此恩威并施,才能讓他們從心底敬畏。只要他們一直這么亂下去,對我大隋的統一之戰,以及邊塞的穩定都會起到巨大作用。”
楊侗和韋云起然覺得凌敬之話,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但針對的畢竟是外族,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令各邊郡務必做好預防措施;令薛萬淑、周紹范率領第四軍三萬將士進駐飛馬郡,四平城總部由麥仲才率軍坐鎮,一旦外族寇邊,必須給以強硬回擊,決不能有絲毫猶豫和退縮,即使殺進草原,也在所不惜!同時,以圣人可汗名義,向突厥四部發去命令,讓他們以救災、安民為重,膽敢對其他部落動兵者,其他各部共征伐。”下達命令,楊侗忍俊不禁的對凌敬吩咐,“和007的聯絡不能松懈,頡利的一舉一動,朕都要知道。”
“喏!”凌敬肅然應命。
“聽凌尚書方才的意思,突厥似乎只是順帶的,那主食又是什么?”楊侗笑問。
凌敬沉聲道:“據黑冰臺來報,李淵派竇軌為使,已經前往江都。”
“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凌敬好笑道:“竇軌是我們重點監視的人物之一,盡管他極為謹慎,也逃不了黑冰臺的耳目,他以商旅身份離開襄陽,到了競陵長壽乘船進入沔陽,所乘坐的商船恰是我們商部的。”
楊侗也感到啼笑皆非,想了片刻,說道:“李淵一直想聯合李密、林士弘牽制我軍,形成齊頭并進之勢,不管遣使去見誰都不奇怪。朕奇怪的是李淵為何會派號稱‘六貴’的竇軌為使,這有點不尋常啊。”
凌敬說道:“這一點微臣倒是想到了,這應該和襄陽最近爆出的遷都巴蜀有關,李淵退回襄陽之后,便有遷都之意,但又怕激起臣子的反對,所以用西巡巴蜀來試探,誰料關隴權貴二派聯手起來,他們集體上奏,表示要與襄陽共存亡,同時將遷都之事傳了出去,利用民意、軍心來威脅李淵,迫使李淵下達了死守襄陽命令,如果這時候他離開襄陽,那么軍心便會崩潰。此事鬧得極大,甚至連巴蜀都被波及到了,李淵生怕關隴二派擰成一股繩,威脅到他的帝位,便讓竇軌出任益州道行臺尚書令,以權利分化關隴二派,可是竇軌為了表示與獨孤派合作的決心,稱病抗命。李淵肯定不會信任壞他大計的竇軌,派他為使,實則是一種發配。”
楊侗點了點頭,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凌尚書說得不錯,應該是這個原因,不過李淵疏遠竇軌也不完全是和遷都有關,朕倒是覺得和軍隊有關。”
凌敬和韋云起相顧一眼,不解的問道:“圣上,如何與軍隊有關了?”
“怎么會沒關系呢?”
楊侗冷笑一聲道:“李淵屢屢戰敗,失去的不僅是土地,還有軍隊和錢糧,每當李淵無路可走就會訛詐關隴權貴,后者沒有退路,只能忍氣吞聲的任由李淵訛詐!當我們這邊放出對世家解禁的風聲,并對世家子弟放行之后,關隴權貴自以為有了新的出路,對李淵的怨氣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既不愿意出一粒米、一文錢,也不愿支持李淵而得罪我大隋。李淵現在想擴軍,現實情況是不但沒有養軍的錢糧,甚至連青壯都募集不到。事關偽唐的生死存亡,輸得差不多了的李淵現在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圣上的意思說是,李淵準備向關隴權貴下手了?”凌敬眼睛一亮。
楊侗點了點頭,道:“偽唐的根基是關隴權貴,正是因為關隴權貴的全力支持,他開始才走得那么順暢。如今偽唐根基不穩,關隴二派在遷都一事上的聯合施壓,使兩者出現了嚴重的裂痕;其二、身為關隴權貴一員,李淵十分明白世家見利忘義的德性,關隴二派聯合,讓他極度不安全;其三、在此之前,關隴權貴一直任由他宰割,要多少給多少,可現在,大家忽然都不配合了,李淵更加疑神疑鬼、更加擔心關隴權貴造他的反。”
“他要錢糧沒有、要軍隊也沒有,但又不想敗亡,怎么辦?自然向反對他、他害怕的關隴權貴開刀。朕查閱文帝時期的卷宗時,發現獨孤氏早在開皇十年,就在成都平原買下良田兩萬頃,耕種這些良田的都是不在官籍的奴仆,獨孤氏不把這些人口和良田交出來,李淵是絕不會罷休,收拾了獨孤氏為首的獨孤派,下面就是竇派了,所有關隴權貴都逃不掉,這是李淵早就想做的事情,現在的處境,讓他再也拖不下去了。”
韋云起嘆息一聲,冷笑道:“他現在動了關隴權貴的利益,無疑是自毀根基。”
“李淵最大的依仗是關隴權貴,但是當這些人不再配合,并可能成為致命毒匕的時候,他只能先下手為強。只有滅掉這些人,錢糧有、土地有、青壯有、內憂消失干凈,豈不是一舉多得?換成是朕,也會這么干。”
“那圣上就眼睜睜地看著李淵輕而易舉的獲取錢糧、土地、兵士,而無動于衷嗎?”
楊侗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對凌敬說道:“李淵現在權衡得失、引而不發,朕這個當女婿的,應該老丈人一臂之力,讓他提前下決心。”
凌敬笑著說道:“001前不久還發來密報,說他臥底三年又一年,都快五年了,再不行動,他都當偽唐民部侍郎了。”
楊侗哈哈大笑道:“侍郎哪夠,‘幫’李淵這一把,說不定還能撈個尚書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