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的天空電如銀蛇,烏云密布,大雨磅礴,說不盡的蕭殺、緊張 雖說李淵好了決定御駕親征,怎奈天公不作美,李淵被柴紹激起的那股血性瞬間被傾盆大雨澆滅了一半,但李唐形勢一日比一日艱難,南陽更是岌岌可危,親征肯定是萬萬不能拖延的。
于是李淵一再強調‘一切從簡’,可太子領軍在外,皇帝又忽然來他一個御駕親征,自然會產生眾多緊急事情、重要職位需要安排,只有一切都落到實處才能成行。
這也是李淵登基為帝后,從未離開朝廷之所致,要是換成大隋,楊侗只需一句話,當天就能放心率軍離開,楊侗常年征戰在外,‘御駕親征’在大隋王朝并不稀奇,本人在不在朝廷中樞,諸臣都能各司其職,將朝廷軍政要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這也和楊侗舍得放權、敢放權有關!其實在魏國也跟隋朝差不多,李密也是一個馬上‘皇帝’,統兵親征是常有之事,出征并不稀奇。
唐朝就不行了,一是李淵每到關鍵時刻只信他的兒子,如今有能力獨當一面的兒子都不在身邊,出行之前所產生的監國人選、帝都守將等等重要人選,李淵都要仔細斟酌,畢竟所托非人,最終化身為豺狼的例子并不罕見,尤其是李唐王朝局勢不穩,留守襄陽的人選李淵更要慎重再慎重,才能下定論。
好不容易找到合適人選,已是四天之后的事情了。
李淵心急之下,于深夜召集軍中大將赴殿議事,各將從睡夢中醒來,聽聞是圣上召喚,哪敢抗命?匆匆準備一番便往皇宮而來。
今天到場之人極多,除了成年宗親,諸如獨孤整、裴寂、蕭瑀、陳叔達、竇軌、趙慈景、柴紹、馮少師、段綸等文武重臣都來了。
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右屯衛大將軍竇琮、內史侍郎唐儉、鴻臚卿劉世龍、都水監趙文恪、庫部郎中武士彟、驃騎將軍李思行、左屯衛府長史許世緒等一干“太原元謀功臣”盡皆在列…雖然并未齊全,但除卻劉文靜、劉弘基、殷開山、李高遷這類隨軍在外和遠在邊塞戍衛、治理地方的文武之外,襄陽稍有份量的文武一個不落。使得氣勢恢弘的大殿人頭涌起,
此時不論文武,盡皆披上鮮明甲胄,在通明燭光照耀下,擦得透亮的鎧甲閃閃發光,給人一種軍中聚會、將星閃爍的宏大氣勢。
匆匆上殿的李淵一身金甲,腰懸寶劍,當他看到眼前震撼一幕,頓時心潮澎湃、龍顏大悅,剎那之間,他仿佛回到舞槊縱橫、激情燃燒的歲月,左手緊握腰間劍柄,右手有力一揮,豪氣干云的朗聲道:“如今前線吃緊,每時每刻都是無價之寶。那些繁文縟節都免了,朕也不與諸位愛卿寒暄了!”
李淵這話,讓人想罵娘!
你既然知道‘每時每刻都是無價之寶’,干嘛要白白浪費四天時間。四天!這又是多么貴重的財富啊?
也不怪有人沖動得想要破口大罵。
柴紹認為御駕親征關系重大,不是一時半會能走,為免貽誤戰機,可派人先一步去南陽逮捕李神通、接手防務、安撫軍心、積極備戰,為皇帝的到來提供一個安全的南陽。
這建議很合理,也很符合實際,更兼顧到皇帝的安全問題,得到文武百官一致贊賞、支持。然而,李淵不同意。
他雖不細說因由,但許多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別人都把事情都干,老子還去南陽干嘛?老子還能干嘛?
然而不聽柴紹言的后果又是什么呢?
是左天成冒雨行軍,出人意表的攻克菊潭、新城等十二城,致使南陽以北盡數淪陷,戰火已經快要燃燒到淅陽郡內鄉縣了。
若非李淵是那個‘別人都可以投降,唯獨他不行’的沒有退路的李唐皇帝,大家都會懷疑他是隋朝奸細,否決柴紹的目的是貽誤戰機!
正沉浸在以往輝煌的李淵自然不知階下‘將軍’的各種心思,緬懷過往一會兒后,他終于坐上了龍椅,想必是這身華麗的鎧甲不大合身,李淵換了三次坐姿方才穩妥、舒適,而后看看左右,神情凝重道:“諸位,現在局勢甚為糜爛,已經到了生死攸關、刻不容緩之際,…朕本已決定御駕親征,但諸位也知道天公不作美,這場暴雨也不知要持續到什么時候,若干坐著等雨停,恐怕隋軍就打到襄陽城外了故而,朕決定不等了!我們必須盡快出兵,你們有什么話說便是了,所有行軍事宜今晚就要商議出來!”
‘你才知道啊’
這句話不約而同的涌現在眾文武心中,攤上這么一個獨行獨斷的獨夫,大家也是很無奈啊。
無奈歸無奈,辦法還是得想啊。
凡是有資格站立在皇宮大殿之中者,多少都有一點軍事常識的,哪怕是陳叔達、蕭瑀也是略知一二,裴寂就更厲害了,他在并州戰役中,以李淵那句‘便宜行事’為由,架空了負責并北防務的主帥李神符不說,還自己當上事實上的統帥,推翻掉李神符所有合理布局,大量任用親信,從而開啟了李唐一敗再敗之門,雖說他敗了,還被隋軍剃光了全身上下的毛發、烙上九個香疤的退了回來,但再怎么說,也是當過統帥的人,多少也有那么一點軍事常識,只不過自從他的長子裴律師慘死于針對楊侗的大興宮事變后,整個人蒼老了許多,在朝堂之上,也不像以前那般咄咄逼人。
正統文人尚知兵事,實打實的武將更非善茬,這亂世之中,人不如狗,身為武人的他們手上多少都有幾條人命,他們這些人能夠在戰場上摸滾打爬多年,幾好端端活到現在,那就是本事。
如今國難臨頭,文武百官都不敢拿這種生死存亡的事情開玩笑,大家的態度都慎重十足,順著李淵的要求,迅速進入正題之中。
“啟奏圣上,自從太子殿下帶走四萬精騎之后,兵部及時就近調兵拱衛襄陽,不管金吾衛等維護地方穩定之兵,約有八萬步騎可隨時調動!”身為李淵的心腹重臣趙慈景第一個響應,他不僅是兵部侍郎,還是李淵的女婿之一。
“八萬人,實在太少了。”李淵聽完之后,沉默半晌后,語出驚人的說道:“我大唐是楊侗的首選之敵,朕思來想去,覺得要想度過此難關,非十五萬兵馬不足以破敵!”
此言一出,不止是諸臣登時失聲,便連許多老將也恍惚起來。
十萬兵馬出征是個什么概念?
就是把整個襄陽郡的所有可戰之兵盡皆抽調一空,可是把兵力全都帶走了,又拿什么精銳兵力保障襄陽安全?
文臣之中,獨孤整僅只瞬間即已明白李淵之深意,把襄陽精銳之師抽個干凈,那他自然不用擔心后院起火了。雖說猜透了李淵,卻也只是曬然一笑便閉目思索,給人的感覺是在思索對策一般。
“臣附議!”就在眾人面現疑惑神色,將要質疑之際,早和李淵通過氣的趙慈景再次回話,鄭重的對天子及列位公卿道:“自從停止征伐域外各族之后,楊侗就在這謀劃此戰,這一年多來不斷軍改,并在大唐以北的臨洮、漢陽、漢川、上洛屯有四大軍團,此四軍皆是兵多將廣、裝備精良的百戰之師,隨時可以寇邊,好在與之對峙的宕昌、武都、清化、西城諸郡防得點滴不漏,這才多次挫敗了對方試探性進攻,令其安分了下來。此四軍目前尚未有所異動,但也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南下,因此,我軍理應盡早集中優勢兵力,以最快的迅速,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東南部戰爭的勝利,然后才能派遣精兵加強北方防線。”
這是不可抹煞的事實,是以得到許多軍中宿將的認可,便是抱有自己想法獨孤整也無話可說。
“隋軍以楊善會、羅士信、薛萬均、秦瓊為主將,分別從上洛、河南、淯陽扣我國土,秦瓊所部大軍更是攻克了南陽郡,致使‘新城——南陽’以北國土盡數淪陷,南陽告急!諸位,若秦瓊此時放棄南陽,揮師西進,那么淅陽內鄉之北將無兵可御,外武關一旦失守,薛萬均即可從上洛出兵與秦瓊會師,兩者會師之后,將有精銳之師十二萬之多,且能從關中源源不斷的給予兵力物資上的支持,屆時,他們只須依托武關,結營于伏牛山西麓、淅水之北,即可阻止我襄陽之師北上,并能斷了太子、晉王南下之路,使二位殿下陷入隋軍四面包抄之絕境。而失去朝廷軍隊與糧草的支持,二位殿下的處境可想而知。”大殿之內頓時鴉雀無聲,只有趙慈景的聲音不斷回蕩。
這一下,大家更沒有反對傾巢出動的理由了。你反對,你就是置太子、晉王于險境,你反對,就是想害死李唐王朝最出眾的兩位殿下,你居心何在?
趙慈景稍微停頓一會兒,見無人出來反駁,接著說道:“據探子來報,黃河之上每天都是千帆競發、百舸爭流,往返船只連綿不絕的輸送軍隊物資入洛,其后發之力不可小覷。此戰不管是主動出擊也好,嚴防死守也罷,都改變不了敵眾我寡的事實。軍事上的不斷失敗,使我大唐精銳兵力損失慘重,邊境防線早就四面漏風,說句難聽的實話,就算再加上二十萬大軍,臣都不覺得多。戰爭多拖一天下去,我大唐就多一分危險,而要挫敗隋軍此番攻勢,非傾國之力不可!”
文武百官盡皆緘默。
大隋百戰百勝,通過戰爭賠償等花樣百出的手段來訛詐、壓榨戰敗國,不論是高句麗、東西突厥,還是李淵等中原諸侯都飽受其害,更卑鄙的用舊錢傾空各大勢力的物資,有這些物資的補充,隋朝越打越強、越打越富…總而言之,隋朝的國力隨著軍事上的一連串勝利而蒸蒸日上,然后又反哺軍隊,李唐邊境壓力大增,對這些,與隋朝有地接觸者,莫不是感同身受!
但也有一些人雙眼圓睜,一派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時代交通閉塞,通訊不便,再加上李唐朝廷刻意淡化一次次戰敗惡果,一些人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所效忠的李唐王朝處境如此不妙,他們現在有一種感覺:隋軍沒來得及認真,李唐就已經被按在地上打了。
趙慈景說的或許有一點小小夸張,但這也是事實,現在的隋朝稍微跺跺腳,深受其害的李唐王朝都要警惕三分!
李淵料想無人阻止了,這才開口道:“有人說朕沒有依從晉王擴軍三十萬之請,是保守、是罔顧李唐實情的不負責之舉!事實上朕不想擴軍三十萬嗎?朕想啊,朕做夢都想。可按照我朝現有國力,朕是有心無力啊…近年來我大唐為了抵御暴隋接連征兵,可暴君楊侗從來就沒有給過我們喘息之機,我們的新募之軍敗給訓練有素的虎狼之師也很正常!這也怪不得前方作戰的將士…若我大唐國庫充盈,就能募集青壯,于四季訓練不間斷的訓練了,這樣也不至于無兵可用。說起來,字字句句都是淚啊。”
“好在朕有所準備,蜀中又有一個豐年,收成甚為客觀,不然這仗也不用打了!這要兵沒兵、要錢沒錢、要糧沒糧的,大家干脆投降算了!但問題是楊侗不會給我們投降的機會,我們投降就是死路一條,搏一把生機無限,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李淵語氣略微惆悵,臉上卻露出了絲絲揶揄神色來,他是在嘲諷這滿朝文武自私自利,心中只有家而無國。
“啟奏圣上!臣雖年幼,卻也飽讀詩書,在父王教誨下,深知有國才有家,值此國難當頭之際,臣代表父王捐出八成家產充作軍資。”淮安王世子李道彥適時出聲,慷慨解囊,可謂是憂國憂民。
“好!”李淵拍掌叫好,道:“不愧是朕倚重的后輩,果真不負朕望,今朕封你為膠東王,授任隴州刺史。”
“臣叩謝圣恩!”李道彥喜極而泣。
文武大臣全明白了,難怪皇帝遲遲沒有李神通一案作出定論,還讓李神通當他的淮安王、南陽軍統帥,原來雙方早就取得諒解。李神通貪婪成性,八成家產不是一個小數目,如今用來購買一個郡王爵位,算是栽到家了,想必這里頭少不了一番外人所不知的故事。
“圣上,臣不愿膠東王專美于前,愿捐一半家產充作軍資。”趙慈景面帶微笑。
柴紹道:“身為李唐王朝大將和半個皇室中人,大唐王朝與未將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以楊侗之暴虐,一旦我朝失利,末將定是國破家亡,與其讓家資落入暴君之手,倒不如用來充當軍資,末將也捐一半家產。”
馮少師道:“身為世家中的一員,大唐王朝與未將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末將也愿捐一半家產。”
段綸慷慨激昂的說了一通,最后也說:“末將愿捐一半家產…”
皇親國戚都站出來,一個二個表態,愿捐家產一半。李淵面帶笑容,熟練的加以褒獎。
滿朝文武臉色變得相當難看。都發現李淵套路,無恥的套路又特么的來了,但明白又能咋辦?
駙馬們說的都有道理,現在大家上了賊船,再也沒有退路之言,李唐這艘腐朽大船一旦沉下海,結果都不會有好下場。畢竟隋皇楊侗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呢,他不像以前的皇帝那樣,能夠厚待兩面下注的世家,他對敵人的定位相當簡單粗暴,你家只要有一人在敵方擔任職位,那你全家就是他的敵人,這是對普通人家的定位,多少還有活路,處罰力度也讓人能夠接受;但是對世家的定位就喪心病狂了——凡是世家子弟、凡是和世家沾親帶故者,皆是楊侗不死不休的敵人。
在場這些不是世家人,就與世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一旦落到楊侗之手,就算你不死,也要到邊塞去接受殘酷的勞動改造,三四十年后才能回來,可在場這些人,即使生活在優越環境中也沒幾個能再活三十四年,若是被發配去干開路挖礦此等重活,有三四年活頭就不錯了。
而李淵為啥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用這套路壓榨各個世家?甚至連詞兒都懶得換?各個世家為啥怒火萬丈的關門大罵李淵一通后,還要陪著笑臉捐錢給他?還不是沒退路嘛。
李淵現在給大家的感覺就像,不,純粹就是一個無賴,打的就是‘你不給錢糧我沒辦法養兵,我失敗慘死,你全家也得死’這個主意。
俗語說‘好死不如賴活’,在還有一線生機的前提下,誰都不想死啊!于是每次面對李淵的無恥訛詐,大家罵完之后,然后都乖乖的給錢給糧給物,區別的只是每次所‘捐贈’的數量不同而已,但經過李淵這個只進不出的貔貅長期訛詐,再有錢世家也有被他吞光的時候啊。
但那又如何?
面對著李淵又一次玩得順溜的套路,一個二個硬著頭皮,咬牙切齒的報出自己的數目,盡量往少里報,多少是個數對吧?
李淵也不介意,微笑著加以褒獎,多少是個數對吧?他一一笑納,依據所捐數量多少,熟練的把各等爵位隨手賞了出去!
按說,習以為常的諸多臣公應該可以坦率面對君臣之間罕見的‘默契’的,也以為自己的修養被李淵練到家了,但是當自己報出數字后,個個依舊氣得半死…最終莫不是‘激動’得‘感激零涕’、面紅耳赤的代表受封列祖列宗、子子孫孫叩謝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