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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關隴的黃昏

  整個長安、整個大興宮都籠罩在了陰霾之中,不安的情緒已經蔓延到了皇宮之中,這一次和楊侗焚燒宮城不同,楊侗上次只是輕騎入京,對李淵進行威懾,而現在發動的是滅國之戰,情況截然不同。

  而長安正如楊侗所預料那般,進行強行征兵,14歲到55歲的男子都要參軍協防。盡管募兵不順利,但李唐在長安愣是強行組建了十五萬大軍。

  連續幾天的雨,令長安多了幾抹涼意,少了些燥熱,讓人格外清爽。

  傍晚時分,長安籠罩在了濃濃的烏云之中,大雨即將來臨。

  雄偉、恢宏、大氣、莊嚴、肅穆的長安在雨絲之中,多了幾分縹緲,也多了不可捉摸的韻味。

  獨孤府的一間臥室內,獨孤整躺在床上,整個人似乎一瞬間蒼老了許多許多,那頭上的白頭是如此的刺眼。

  幾天前獨孤整有些不舒服,專門請假在家中休養,這年紀大了,生病本就不這容易恢復,再有一系列慘敗的消息傳來,獨孤整的小病便成了大病,他不是為李唐的前途命運而焦慮,李唐的死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獨孤家!同時也對李淵懷有深刻的痛恨,恨他無能、恨他在局勢大好之下,屢屢被隋朝打得抬不起頭。

  想到李淵起兵之前,獨孤家族為了安李淵之心,不惜將嫡女嫁給有婦之夫的李世民。

  想到李淵起兵之后,獨孤家族為支持李唐耗盡了近六成錢糧。

  想到李淵屢屢被打爬,自己和諸多關隴貴族傾盡全心的支持。

  可結果,得到了什么?

  灰溜溜的,像狗一樣。

  但是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為了獨孤家的利益,不惜背叛了另一個外甥——楊廣,最后換來的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一種抑制不住的憤怒絕望和悔恨油然而生。

  他為何支援李淵這個外甥,去反另一個外甥?

  無他。

  利益耳。

  這利益,不僅是獨孤家的利益,還包括整個關隴權貴集團的利益。

  關隴集團是宇文泰為了與東魏高氏抗衡,將從河套地區遷移到關中的北方六鎮武將和關隴當地豪族的力量統一起來,在府兵制的基礎上所形成的軍事貴族集團。

  其中,宇文泰為八柱國之首。另一柱國因是北魏皇族,權力受到限制,因此實際上是六柱國。六柱國各統二名大將軍,每個大將軍又各統兩名個開府儀同三司。每個開府各領一軍,共二十四軍,這就是府兵系統。這些柱國、大將軍、開府為著共同利益,崇尚軍功,交替支持,互相聯姻,結成了從北魏末年到現在的政治集團。

  在南北朝割據混亂的年代,這個橫空出世的政治利益集團,因其人才輩出和強大的凝聚力,成為結束了南北分裂四五百主體力量。

  后世史學界對其有較高贊譽:“魏周肇其基,隋唐承其統,以其武功文治,克定東西、混一南北,結束魏晉四百年之分裂局面,開啟隋唐中古極盛之世。”

  也就是說,關隴集團推動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代王朝的興替。他們先是聚集在宇文泰旗下,一起創立西魏王朝;后又分別支持宇文泰后裔建立北周取代西魏,從而獲得更多的利益,接著不滿足現狀的他們,又支持楊堅建立隋朝取代北周。

  出身于關隴集團的隋文帝楊堅,是趁著北周幼帝在位、神器無主的時候,爭取到關隴集團支持,最終獲得了帝位。

  但在登基后,楊堅卻對關隴集團深懷戒心,一方面是關隴集團盤根錯節、勢力龐大,他害怕有人襲其故伎,扶持他人篡黨奪權,再一次發動王朝更迭的政變;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限制門閥政治,提拔更有生機的寒士進入政治舞臺,釋放民間生產力,推動國家改革發展。

  開皇初年,楊堅就采取了一項重大舉措:對府兵制實行君主直轄。這直接剝奪了關隴貴族賴以存在的軍事基礎。但關隴集團以另一種方式繼續控制著軍權,那即是利用自己手中權力的便利,將子弟、門生、假子、故吏、家將安插到了楊堅創立的七十萬禁衛之中,自上而下的掌控著這一支足以致隋朝之命的軍隊。楊堅也因此不敢過于觸怒關隴權貴集團,從而對他們進行了妥協,這也使得關隴權貴集團的權利走向了鼎盛。

  楊廣繼位后,承續乃父遺志,以更大力度持續打擊關隴集團。他創立進士科,這是科舉制度正式確立的標志,是適應歷史趨勢的官吏選撥制,寒士從此可通過讀書應考登上仕途,限制和打擊了關隴集團壟斷政治的局面,擴大了人才來源和統治根基。

  接著,楊廣又剝奪了關隴集團貴族世襲爵位的特權。他曾下詔,“不得計考增級,必有德行功能灼然顯著者,擢之。”并將原有的國王、郡王、國公、郡公、縣公、侯、伯、子、男九等爵位,“唯留王、公、侯三等,余并廢之。”這既減少了冗繁的官僚層次,又節省了開支,卻嚴重觸犯了關隴集團既得政治利益。李淵歷數楊廣罪名之時,這個便是最重的一項,而為了得到關隴集團大力支持,李淵登基以后,一口氣冊封了百多名國公,郡公、縣公、侯、伯、子、男更是成千上萬,滿足了關隴集團的要求以后,這才獲得了大家的全力支持。

  而楊廣呢?

  在改九爵為三爵的基礎上,進一步打擊以關隴集團為代表的貴族世家經濟利益。其主要舉措是“括戶”,就是檢查戶口,將世家隱漏不報的人口搜括出來,遣送還鄉或就地入籍,這樣可增加國家財賦和兵源。雖然歷朝都試圖從世家手中爭奪戶口,但唯獨隋朝最為徹底。

  作為括戶的輔助手段,楊廣還推出了輕稅和整頓吏治的政策,將原本躲在世家庇佑下逃避重稅和苛吏的小農吸引到朝廷的懷抱之中。后世贊譽說:“設輕稅之法,浮客悉自歸于編戶,隋代之盛,實由于斯。”

  就這樣,隋朝文武二帝通過一系列手段,對關隴集團進行釜底抽薪的致命打擊,使關隴集團原有的軍事、經濟、政治特權被剝奪殆盡,子孫后代也無法把家族基業傳下去。如此一來,他們對大隋王朝的統治,自然由支持轉向反對和仇視,千方百計要奪回原有權利。

  故而,以獨孤整、竇威為首的關隴集團推出李淵為利益代言人,為何是李淵而不是別人?

  這又涉及到了關隴集團內部的權利之爭了。因為關隴集團在隋朝建立后分成兩派,一派以元家為首,另一派以獨孤家為首,元家倒臺后,竇家接替元派的領袖地位,這一派改稱為竇派。可不管是竇派還是獨孤派對外的時候的確能夠上下一心,但在內部卻也為了領袖之位爭得不休不止,結果兩派誰也壓不了誰、誰也服不了服,索性推出一個大家都認同的人。于是,李淵便進入了兩派的視線,首先、李淵本身也是關隴集團中的重要一支;其次,李淵是獨孤氏外甥、竇氏女婿,獨孤氏對自己的外甥,自然沒意見;竇氏覺得自己女婿上位,以后可以吹吹枕邊風,就能壓獨孤氏一頭,就更沒有意見了。所以,李淵成為了兩派利益的平衡點,他的上位,大家皆大歡喜。

  但不管是竇派還是獨孤派,在經歷隋朝文武兩帝的清洗后,尤其是楊廣屢次打擊后,原本強勢的關隴權貴便開始勢弱了。只不過瘦死駱駝比馬大,關隴權貴的勢弱也只是相對權傾天下、手掌七十萬禁兵的時期罷了。

  以前的關隴權貴,土地和產業遍布天下,但經過楊廣的打壓以后,他們全部縮回了關隴老巢,在關隴地區依然有著強大的勢力,關隴八成以上的良田都被關隴權貴占有,各種賺錢生意也被他們壟斷,這也是楊廣急著遷都洛陽的原因之一,他擔心自己第二天醒來,莫名其妙的成為了關隴集團的階下囚。

  而李淵之所以能迅速扎根關隴,和關隴權貴的全力支持息息相關,關隴權貴不僅在道義上支持李淵,還出錢出糧出兵,一次次的幫助戰敗的李淵恢復到鼎盛。

  如果沒有楊侗橫空出世,憑借關隴權貴的支持,李唐一定能如歷史上那般掃平天下,建立一個強大王朝,只可惜李唐被隋軍屢屢擊敗、人心潰散,如今更是連關隴貴族的核心之地也丟了。

  這也意味著,關隴集團百試不爽的下注之法,在李淵這里不靈光了、下注失敗了。

  而楊侗這個贏了的玩家,不再按照關隴集團固有的套路玩兒了,我敵友分明,不給關隴集團兩面下注的機會,故而,投資失敗的關隴集團的下場,無疑是滅亡。

  如今他們只有兩和路可增,一是留在關中,等著楊侗來收拾;二是鼓動李淵逃跑,走向未知的前途,這條路前途未卜,但多少還有一點盼頭,但是失去了關隴的關隴集團,還是關隴集團嗎?

  而作為獨孤家的掌舵人,獨孤整把家族數世積累輸了個精光,心中的難受、自責、痛苦、悔恨可想而知,這年紀大了,一場重病下來,令他奄奄一息,丟了半條命。

  “家主。”望著獨孤整那越發蒼老、等死的模樣,獨孤澄眼中忍不住的流下了淚水,雖然他不想影響到家主的休養,可有些事情,必須要經過家主的同意,而且,他也知道家主十分關注城外之事。

  “外面如何了?”

  “自從長安被困,人心已經渙散了!”獨孤澄沉默了一下,又說道:“這幾天,城中盛傳一首童謠,內容就是:開門喜迎隋秦王,秦王來了不搶糧,打倒世家均田地,農奴翻身把歌唱。”

  獨孤整慘然一笑,道:“好一個直指民心的‘打倒世家均田地’,此一句,比什么‘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比什么‘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更具威力,厲害啊!”

  獨孤澄明白獨孤整的意思,也知道這一句的威力。

  因為百姓有了田地才能解決溫飽,解決溫飽以后才能讀書入仕,然后才具備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憂國情懷!也即是說,‘打倒世家均田地’必將觸動長安低層人士的心靈,有了這一句,誰愿意抵抗隋軍?誰愿意和‘打倒世家均田地’的隋軍打?隋軍一旦入城,夾道歡迎的景象,必將上演。

  “李淵呢?有何反應?”過了許久,獨孤整又問道。他直呼皇帝的名字,可見不敬之心到了極致。

  “遷都的風聲傳遍了長安城!”獨孤澄說道:“雖說圣上還沒有表態,可我以為這是他放出來的風聲,假如大家不反對,他就真的宣布南遷了。如果大家反對激烈,恐怕他也會南遷,因為形勢如此,呆在長安只有死路一條。”

  “所托非人哪!”

  獨孤整的語聲中透露著濃濃的怨恨和悔恨,憤怒的說道:“李淵入主關中以后,先是盲目自大,全面開戰,導致失去了并州;他沒想辦法狠狠地打一場大勝仗來凝聚人心,卻一次又一次的和隋朝談判,簽訂了無數喪權辱國的條款。這樣一個不思進取、茍且偷生、茍延殘喘的朝廷,到了南方又能支持幾天?”

  獨孤澄沉默了一下,道:“或許他是想臥薪嘗膽、卷土重來吧!至少太子有這樣的考慮。”

  “整天就只知道爭權奪利、整天就會玩平衡,連幾個兒子都成為他鞏固皇位的工具。我看不到他有哪一點在臥薪嘗膽,更看不到他有卷土重來的半點希望。枉費我獨孤家這么支持他,早知如此,我們就該支持楊侗。”

  獨孤整心中恨得滴血,這是他作為家主的巨大失策,因為他下注失敗,給獨孤家族帶來滅頂之災;他恨自己瞎了狗眼,更恨李淵無能無才無德。

  然而,世上哪有后悔藥可以買?亂世之中的多少梟雄人物,就因為一點點失誤丟失大好江山、丟失身家性命,區區一個獨孤家族又算得了什么?

  “家主!如今我獨孤家應該何去何從?要與楊侗談條件?”獨孤澄聽出了家主的意思。

  “談條件?”獨孤整自嘲一笑,“整個關隴都是隋朝的了,土地是,財富是,人口也是,我們獨孤家有什么資格和人家談條件?”

  獨孤澄沉默了片刻,語氣森然的說道:“但我以為…我們還有談條件的資本…”

  “資本?什么資本?”獨孤整這些天絞盡腦汁都想不到辦法了,見侄子如此篤定,精神為之大振。

  孤獨澄小心翼翼的說道:“搞垮四面漏風的李唐就是我們的資本。我們可以利用職務之便,拿李唐核心機密,換取獨孤家的生存之本!”

  獨孤整渾濁的雙眼為之一亮,他真把這個最大的‘資本’忘記了,多虧獨孤澄提醒。

  剛要出言贊成,傳來了管家的稟報:“家主,竇相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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