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雖然沒有招惹世家,卻也借鑒了楊侗的不少方法,比如說均田到戶就在上洛郡推廣了開來。
因為上洛郡曾經是吃人魔王朱粲的領土。朱粲上上下下都以吃人為樂,大軍所到之處以百姓為糧,致使上洛白骨于野,人口絕跡。
朱粲雖為李孝恭轟去了南陽一帶,但今之上洛郡卻沒人了,也因此,全郡土地都成了官田、官地。
在安置百姓于此之時,李淵少了諸多掣肘,可以說李淵對楊侗的許多政策完全抱以熱衷態度,因為這一系列政策,統治者都是最大的獲利者,所以楊侗的一些政策就算不能照搬,李淵也會跟兒子和麾下謀士探討,如何能用在李唐的疆域之中。
因為均田到戶、攤丁入畝稅少了世家大族那一層盤剝,不但令上洛郡走向了富足、豐滿了國庫,也引來不少蕭銑治下的百姓。
但李淵做得不徹底,不敢在關中推廣,使深受世家盤剝的百姓、世家大族奴仆、佃戶就近逃往楊侗治下的關中各郡。
李淵雖然不敢推廣在治下推廣義務教育,但《蒙學》傷的是世家大族,卻利于萬世皇權,他絕不禁止。
李淵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苦笑道:“想必楊侗賺得盆滿缽溢了。”
在賺錢方面,楊侗實在厲害!
他開設的官辦供銷聯社,專門販賣糧食、油鹽、農具、布匹等生活必須品,從而抵制商人的惡意抬價,只要供銷社一直平價販賣,物價穩定,別人就鼓動不起百姓!也因為供銷聯社是官辦,百姓哪怕排著隊都愿意去買,使得大量差價都落到楊侗口袋之中,這也為養官、養軍提供了大量資源。
李淵固然眼紅,卻就不敢辦,因為糧食、油鹽、農具、布匹生意都在關隴權貴手中,他不敢去搶關隴權貴這碗飯。
他一揚手中的《蒙學》,搖頭道:“這書全是宣紙做成,楊侗要推廣文教,卻是想當然了!等他成為窮光蛋,就會知道全治普及書籍是多么的可笑。這書在隋朝賣價幾何?”
宣紙不遜色后世紙張,唯一的缺點就是做工繁雜,一張上好的宣紙需要經過浸泡、灰掩、蒸煮、漂白、制漿、水撈、加膠、貼洪等十八道工序,歷經一年方可制成。
故而宣紙極為昂貴,常人想都不敢想。就算是李淵,也舍不得浪費,平時用的都是硬黃紙書寫,只有到必要時候才會用上宣紙。
《蒙學》這一本書,雖說只有《千字文》、《三字經》、《弟子規》,但附加釋義和一些教人向善、學習的小故事之后,也有幾萬字,百多張紙!包括印刷費用,裝訂費,那價格尋常百姓如何買的起,連書都買不起,試問百姓如何能夠讀書萬卷,如何能夠擁有豐富知識?
隋文帝為了消弱世家門閥優勢,廣推文教、開設科舉,他本意是讓天下貧寒百姓都能學到知識,以再科舉制度考取功名,從而打斷超級大豪門對文化層次以及中小官員的壟斷。
但因為文教不是一天兩天就都到效果的,科舉制反而讓世家大族獲得了更多的好處,也直接導致了英明神武隋文帝在晚年干了件蠢事。下令廢學,將國子監、太學以及州縣學全部拆了廢了,不允許百姓學習。之后楊廣雖然重新辦學,但因為紙張太過昂貴,書籍依舊是天價,效果也不盡人意。
劉文靜明白李淵的意思,說道:“這種紙面光滑、潔白如玉、任意折疊的紙張并不是宣紙,價格和竹紙差不多。”
李淵眼睛大瞪,低呼道:“怎么可能?”
在唐朝,除了宣紙以及一些名貴紙以外,再也沒有可以折疊的紙張。流傳市面最廣的是竹紙、硬黃紙,竹紙流行小康之家,這種紙硬如餅干,只能用于書寫,一折就斷,價格最低。
劉文靜說道:“據說造紙術、印刷術的技術在隋朝得到了重大突破!隋朝各地的供銷社都被書籍堆滿了,書籍厚薄不同,價格高低也不等,隋朝已經全部普及了,因此書籍才會銷往關中和其他地方!但最高的書籍也不過是兩貫錢,莫說世家大族,便是普通百姓,也能買得起。據說在隋朝,價格最高的書籍也就兩百錢而已。兩者價格有十倍之差,是書商從中牟取了巨大的差價。”
“這卻為何?用意何在?”李淵皺眉不解,書籍在楊侗那邊普及開了,但在關中卻是壟斷性的,就算最貴的書籍價格翻到兩貫給書商,到這邊二十貫后,也都有人愿意買,楊侗只賺書商一貫八百錢,未免太便宜了一些,他感覺這里面必有陰謀。
“楊侗不是在賣書,而是收買天下寒士和百姓之心啊!”劉文靜感嘆道:“書籍在以前財富的象征之一,藏書多寡是一個世家富裕與否的一個標準。而寒士求學不易,想要求學、想要有書讀,需要借書抄錄,繁瑣不說,還要欠下一個老大人情,若是關系不好,還借不到。如今楊侗以低廉價格將書籍交給唯利是圖的天下書商賣于天下,寒士若再想求學,不必再求世家門閥,長此以往,天下寒門必然大興,最后,天下寒士感激的是誰?是推廣物美價廉的書籍的楊侗。”
天下最想讀書的是哪個級別的人群?
世家大族?并不是!
世家大族擁有天下最豐厚的教育資源、生存條件,讀書對他們來說是吃飯一般的習慣,又能通過家族關系出仕,對讀書沒有太多渴望。
百姓?也不是!
在解決溫飽問前,百姓關心的是生計,讀書對他們來說只是一件很崇高的事情,是一種遙不可及的空中樓閣。但解決生計之前,他們不會往讀書方面想。
最渴望讀書的——
無疑就是寒門了。
寒門和后世的寒門不同,這時代的寒門,指的是不必為生計擔憂,卻又不是世家豪門的小富之家,寒門人家知道讀書能給自己帶來什么益處,所以他們才是天下之中,最渴望掌握知識的一個群體。
‘窮文富武’一說,是紙質書籍流通天下,不再昂貴的說法,在仍舊以一折即碎、大力即碎的竹紙為王的現在,‘富文窮武’才合情理。
寒門子弟受盡世家白眼不說,還要屈尊降貴,為的就是有一個求學機會,而且就算學有所成,要想得到進階機會,得要權貴世家們賞不賞識,愿不愿施舍。也因為背后沒有世家支持,一輩子都無法身居高位,即使有那也是意外中的意外。只不過世家門閥與寒門之間的界線沒有那么明顯,寒門只要成功的積累三代,也有希望晉身世家豪門之列,但那需要上百年積累才有可能。
楊侗將大量廉價書籍盛行天下,勢必有大量寒士歸隋,因為相比仕途資源固定分配、上品無寒士、寒門無貴子的關中、中原、江南等地,隋朝執行的重視寒士、開科舉士、能上庸下等用人制度,能夠寒士獲得更多出頭機會。
“這…”李淵沒想到這一招,除了斬斷世家大族的根,竟然還有這等效果,李淵心中不禁哀嘆起來,他也有推廣義務教育的心思,卻被麾下謀士制止,若早早推廣,這份天下寒士的人情,他李淵豈不也能占據一些?到時候何愁沒有人才可用?又何須處處受制于世家門閥?急忙看向劉文靜道:“肇仁可有破解之道?”
“此乃楊侗慣用的陽謀,天下各方諸侯都能看出,只不過他們都與世家門閥有交集,所以無人敢碰,楊侗治下之域,無世家門閥一絲立錐之地,各種利國利民政策才得到盛行,但是在文教上,哪怕他那么強勢,也依舊用了三年多時間來鋪墊,如今他大勢己成,便是天下世家門閥聯手,也無從抗拒。”劉文靜搖了搖頭,嘆息不已!
殿中氣氛,隨著劉文靜的話語陷入沉默,李淵父子三人和蕭瑀、陳叔達都理解劉文靜為什么這么說。
如今蕭瑀、陳叔達成了李淵最信任的李唐新貴,都有資格參與這種重大決議。
蕭瑀是南朝梁明帝蕭巋第七子,西梁靖帝蕭琮異母弟,隋煬帝蕭皇后之弟。幼行孝道而聞名天下。愛好學習、才華橫溢,為人剛正不阿、光明磊落。西梁滅亡后,楊廣和蕭皇后撫養成人,進入長安后拜內史侍郎,李淵立足關中時,他獻河池、順政、漢州三郡給李淵,官拜戶部尚書,加光祿大夫,封宋國公!
陳叔達是陳朝宣帝陳頊第十七子,陳后主的弟弟,容止出眾,頗有才學,十余歲時便能即興賦詩,援筆立成。他原是絳郡通守,李淵起兵造反時,他獻絳郡投降,后被封為黃門侍郎,如今接替劉文靜的納言之位,成立李唐的權貴之一。
這也是李淵有意識的消弱關隴權貴在朝中的勢力,雖說他是因為關隴權貴而入關,并迅速坐穩,但他對關隴權貴的強勢心懷顧慮。
但由于關東士族在關中不如關隴權貴,李淵便漸漸引進了南方士族,這也是蕭瑀和陳叔達連連提升的緣故。
至于劉文靜,雖是李淵謀主,在起事的前幾年也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他是一個書生意氣極重的狂士,又因為知道太多不應該知道的事情,已近邊緣化。
“圣上也不必太過在意書籍涌入關中的影響。”劉文靜笑道:“楊侗固然獲得天下寒士之好感,并獲得大量寒士的效忠,卻也觸動了全天下世家大族和各大諸侯核心利益,這也為結盟創下了堅實的基礎。不出一年,我們必能聯手各方諸侯共討之。楊侗雖強,但邊境延綿數千里,西起靈武,東至遼東,若諸侯聯手共討伐,圣上覺得楊侗以一家之力,能擋天下兵鋒么?”
“絕對不能!”
相比于昔日反王盛行的時份,如今數得上的勢力無外乎李淵、李密、王世充、竇建德、朱粲,以及南方的杜伏威、沈法興、李子通、林士弘、蕭銑,數量雖然比以前少了,但勢力卻都不差,若這些諸侯能夠勠力同心的聯合在一起,就算楊侗再強,李淵也不認為他能力抵抗得下來。
“只是如何說服各路諸侯聯手呢?”
李淵非常頭疼,前一輪使臣盡皆折戟而歸,因為各路諸侯都知道楊侗對李淵的威脅最大,在沒有干掉李淵之前,楊侗暫時不會向中原下手,當楊侗滅掉李淵之后,說不定自己已經一統中原了呢!以一個完整的南方力量去對付楊侗,勝算就大了。而在這之前,只有傻瓜才會同意與李淵結盟,去招惹暫時對自己沒有威脅的楊侗!
而杜伏威、沈法興、李子通、林士弘、蕭銑這五個諸侯與楊侗隔著一個中原,遠著呢!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楊侗的恐怖,所以一點都不著急。
這時陳叔達微笑道:“前一輪使臣,只不過是試探諸侯們的態度而已,下一步則重點向諸侯麾下的世家門閥下手,向陳明以厲害,并以重利收買各方諸侯兄弟近臣。比如說,可以以收買王世充的兄弟王世師、王世衡、王世偉、王世惲、王世辯,也可以收買他的兒子王玄應、王玄恕、王玄瓊,讓他們影響王世充;李密方面,則可以收買他的近臣房玄藻、邴元真、王伯當、單雄信、徐世績;竇建德方面,則是收買他的義弟劉黑闥,謀主孔德紹…只要諸侯們的親眷部從答應,再攻諸侯們的心防就容易多了。當然了,在收買之前,要前提了解那些人的品性,以便針而對之,暫時別動那些一心為主的人!當人人皆同意與我大唐結盟,少數人反對也沒用,只能隨波逐流。”
“聽先生一席話,朕茅塞頓開!”李淵目光一亮,以陳叔達大加褒獎。
這時,陳叔達謙虛道:“臣慚愧,這也是聽了肇仁兄的分析后,才有所領悟罷了!拾人牙慧,不足道哉。”說著,還向劉文靜拱手一禮。
李唐朝廷的高層有著激烈的派系之爭,劉文靜、裴寂、獨孤整、竇威、蕭瑀是李唐之中的核心人物,在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明暗爭斗中,劉文靜、裴寂、蕭瑀保持中立,而李世民是獨孤家的女婿,獨孤整自然從屬于李世民一派,而竇威為了謀奪獨孤家手中的關隴權貴第一席位,支持太子李建成理所當然。
可是裴寂在河東郡受辱時,他對付不了楊侗,便恨上了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李建成,從而成了李世民的堅定支持者,這一階段,李建成處于弱勢地位。
但劉文靜被撤了納言以后,朝廷上下一致認為京兆韋氏家主韋匡伯合適人選,可是李建成卻極力推薦陳叔達,李淵也想削弱關隴權貴,便采納了了李建成的建議,升陳叔達為納言,這樣一來,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勢力恢復到了平衡。
劉文靜和李世民有忘年之交,可他一心為公,理應歸入帝黨的,但因為李淵的可疑疏離和打壓,又因為最大政敵裴寂主動向李世民靠攏,這才有了向李建成靠攏跡象,雖不表示什么,可李建成的太子黨一直懷有拉攏之心。而陳叔達是太子黨中的核心成員,自然不愿得罪這個才華橫溢、書生意氣重的厲害人物。
“陳尚書客氣了!”劉文靜神色如常的回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