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個絕字了得!
在場所有人,此時均覺得雙眼刺痛、胃部不適,內心受到極大的沖擊。
連從來不以貌取人的范賢,都下意識瞇起雙眼,表情很是酸爽。
好家伙,兩世為人都沒見過長得如此肆無忌憚的。
但見那原本面容還算嬌好的綠裙女,此時已恢復了本尊模樣。
一雙銅鈴大眼,比例極其不協調,且一高一低,好似被人隨手帖在那張滿布肉瘤瘤的臉上;
鼻梁塌得好似就只有兩個鼻孔,而那鼻孔也是小的令人為其擔心能否正常呼吸;
一張嘴,若不是有耳朵擋著,怕是要咧到后腦勺去,嘴唇厚得像掛著兩根香腸;
波浪狀下巴,褶皺橫生;面色枯黃,皮膚更是粗糙到像滿臉被扎了無數針孔一般。
總之,丑的驚天地、泣鬼神,慘絕人寰。
陰陽大師那張嘴,莫不是除了大功率嘲諷還開過光?怎么隨便說說,就給他說中了!
嘩然聲中,先前與少數民族代表發生不友好交流的壯漢、嶗觀海,步出人群,責問道:“說。
你是什么人?受誰指使?有何目的?”
經典(廢話)三連。
那女…那長相令人想為其打上馬賽克的‘小別致’,披頭散發,呼哧呼哧喘著氣,咧嘴一笑的剎那,周遭觀者紛紛心防失守,連魁碩的嶗觀海都不禁微微一顫。
“她不過是個聲優而已。”
范賢默默在心底向如花道了個歉,迅速撫平強烈視覺沖擊下略有些晃蕩的心緒,道:
“妙清真人被制成傀儡,雖聲帶猶在,但卻無法發聲。方才大家聽到的說話,都是這人用腹語術模仿的。”
有人問道:“何謂,聲、優?”
“哦,就是聲音表演者。”
范賢不由一笑,這等無關緊要的詞匯,倒是無需刻意回避。
“其實,此人并非天生就長這樣。長年以銀針入穴術易容,幾處穴位長久被封,氣血凝滯堵死,最終就會落得五官走形、面目全非的下場。”
不少對易容術也略知一二的門派代表,紛紛點頭表示很對。而不懂易容術的,則默默打定主意,終生不學此術。
“嘿,嘿嘿…”
低沉沙啞的女聲,陰沉沉地笑了起來。
‘小別致’開口道:“沒看出來,還是個懂行的。”
范賢笑道:“好說,好說。
怎么著,你看,你是自己招來呢,還是我代你說?”
‘小別致’又陰沉一笑,甩了甩散落下來的頭發,不以為然道:“你代我?呵呵,你知道我是誰?”
“這樣,我呢還是稱你一聲前輩。畢竟,要將自身容貌毀到這個地步,少說得十年。”范賢道:“前輩,打個賭敢不敢?”
“哼,哼哼我既已落在你手里,有什么敢不敢的。”
“好,痛快。這樣,我將我所猜到的說出來。若是說對了,你便回答我三個問題。若說的不對,我就放了你。”
“哈哈哈”被兩名陣徒押著的‘小別致’,大笑道:“你小子夠張狂。”
“這如何使得?小兄弟,不管你說什么,此、此人只管說不對,你不就得依言放了嘛。”
“這可不行,我等不答應。這妖人害了妙清真人,絕不能放!”
“對,不能放。”
不少門派代表持反對意見,那位青丘阮氏女家主更是提劍逼過來,怒道:“憑什么你說放就放?我徒兒還不知生死何處!”
‘他喵的,你們這幫墻頭草。憑什么?自己心里沒點數?還徒兒,徒個鬼啊,若沒拆穿,你自己分分鐘小命不保。蠢婦…’
面上雖是無波無瀾,心底不禁還是暗罵了幾句。范賢自問自己不是什么圣人,修養有限。
“諸、位!”范賢面色一凜,高聲道:“此乃我司空山地界,如何處置,自然由我司空山主持。”
眾人均是不服,或怒視或狐疑地盯著過道當間這個年輕小弟子。
“樂天,”洞明子星君朗聲道:“只管按你所想的去做。師伯,在此!”
議論諸位,登時噤聲。
范賢心底不由一嘆,不愧是擅謀善斷的洞明子星君。
此時此刻,他需要這份力挺。否然,就憑他這副年輕的面孔、普通門人的打扮,著實壓不住場面。
總不能,旋動氣機,展示自身武力值吧。
雖然以年紀與實力的對比來看,他這一身修為足以震撼全場。
但,在座諸位不少掌門、家主也有一品修為,要達到徹底碾壓的效果,根本不可能。
范賢朝星君拱手一禮,沖那‘小別致’淡然一笑。
“那位傀儡師不在此地,我猜…”范賢手指向大德殿高門外的某個方向,同時將大半心力投放于此人身上。
感知其情緒波動,當范賢手指移到北偏東約二十度的位置時,緊張的情緒值徒然猛增。
“應該在這個方向。十里外,有一道斷崖。如猜未錯,就在那處吧。”
緊張、疑惑、焦慮。
對了。
范賢又道:“這個距離還能自如地控制傀儡,修為應已達一品。”
‘小別致’雙眼一虛,雖被人摁押著,卻仍是神情倨傲地冷哼一聲。
等等。
范賢腦速轉的飛起,捕捉到一處細節。
焦慮,為何焦慮?
這種情緒的產生,大多源自于擔心、驚恐,以及自身的不可控。
但此人明顯已經接受自己被生擒的這個現實,方才的情緒中大多都是怒與疑。
所以,她在擔心、驚恐些什么呢?
那個傀儡師。
如果只是單純的雇傭關系,絕不會產生這種情緒。反正我都被抓了,你死不死那是你的事。
擱某些人,甚至還會以出賣對方的情報,來換取自身的安全。
所以,此人與傀儡師,不僅有直接聯系,聯系還很緊密!
范賢掃了眼被特別行動小隊摁住的三十多人,迅速細部調整此前制定的策略。
論臨場應對的重要性。
“前輩,你們此番計劃,雖然有些愚蠢,但勝在行之有效。”
話到此處,已經走到范賢身旁的千峰盡,微微一偏頭。
‘這…不是吾的臺詞么?’
范賢沖自家千師叔抱歉地笑了笑。
臨時改劇本什么的,不是眾所周知的事嘛。
‘小別致’不屑地睨著范賢,對他方才所說,嗤之以鼻。
顯然,被他的‘愚蠢’二字給刺到了。
而這正是范賢想要的效果。
“此番前來司空山拜會的百幫貴客,大多都是真心實意前來慰問的。
前輩與那位背后指點的布局之人,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
聯合少部分門派,打著關心慰問的旗號,實則不過就是想要探清落星鎮遇襲之夜,我司空山是如何戰退兩個宗師境殺手。
我說的,可對?”
見‘小別致’兩只不對稱的銅鈴大眼,有些閃爍不定,范賢又笑道:
“實際上,這不過是那位布局之人的淺層目的。
中層目的,利用被你們聯合的少部分門派,煽風點火,誘使百幫群起聲討。
逼迫我門將底牌曝露,將追查森羅殿所知情況,悉數相告。”
范賢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攤開,于身前劃了一圈,“但是各位掌門、幫主、當家,又豈是那般易愚弄之人?
莫將他人都想的愚鈍如豬,自己便聰明不可一世。
在座諸位,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輩高人,又怎會看不破這等下三濫又弱智的奸計。
無非,只是不便明說罷了。
晚輩年輕張狂,前輩們不便說的晚輩來說,前輩們不便做的晚輩來做。
且獻一回丑,當也丟不了我家星君老爺、師伯師叔的面皮。”
在座不少門派代表,皆下意識地點頭稱是。
廢話,能不稱是嗎?
誰不認同這后生說的話,誰就是被那布局之人撥來弄去的蠢豬。
千峰盡面上無甚表情,心底已是直呼精彩。
吾家師侄,好能說會道。
前方十幾丈處的洞明子星君,面帶微微笑意,看向那個初次謀面小師侄的雙眼中,贊賞之意愈發濃郁。
“哼,年紀輕輕,好生滑頭。你以為你這番話,就能討好這些風吹兩面倒的墻頭草了嗎?”
‘小別致’一番譏諷,惹來一陣叫罵。更有粗莽的,擼袖子就想上去一拳砸扁那張丑臉。
“前輩,還是著急了啊。”
范賢左右踱了兩步,又道:“如虎,晚輩可就越發篤定,那位布局之人這番精心安排,最終最深層目的,是什么了。”
百幫代表們此時大多已是對這個年輕小弟子,有了還算不錯的印象。聽他這么說,便有人催促起來。
猴急的樣子,像極了在教坊司呷著小酒,聽說還有壓軸好貨,立馬就要康一康的客官老爺。
范賢面上笑笑,實際卻并未理會這些幫派代表,大半心力仍放在仔細感應因常年易容導致面容扭曲的婦人身上。
憑面容判斷不出什么,但對方的說話方式、被抓現形還比較冷靜的狀態,都不是年輕女子所有的。
再加上,那句話乍聽之下是在噴人,實則是點明他這個司空山小弟子,需得敬在場百幫代表三分的真實現狀。
其實,這種事不需說,是個人都懂。但這么透開來說,就相當于是埋下了一根引線。
這些江湖老油子,哪里會不懂。
如此一來,陰謀轉陽謀。這水平,相當高。
所以,此人江湖閱歷非常豐富,心機頗深。
迅速梳理完思路,將此人情緒波動盡數整理成有效信息,并作出初步判斷后,范賢面上笑意漸漸消失,側身、微微偏頭,凝視著那婦人道:
“借百幫拜會司空山之機,事先挑動少部分門派,成為你們手中棋子;
利用這些棋子,煽動諸位江湖前輩高人,逼迫我司空山將事發那晚詳述與眾。
但其實,你們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我司空山。
而是,整個江湖!”
面目全非、五官扭曲的婦人,一雙比例失調的雙眼,登時一縮。
范賢又道:“你們與我司空山山門,毫無瓜葛,也素無恩怨。
不過,在座當中,應有不少乃是你與你身后那位布局之人的,死、敵!”
婦人雙眼睜得牛大,不可置信地盯著前方那白袍少年。
“事情需從數月前說起。
我便長話短說,順帶將前因后果捊上一捊。
落星鎮遭遇森羅殿殺手夜襲,我司空山門人弟子為護鎮民死傷無數。
兩名宗師境殺手降臨,這般大敵驚動了閉關靜修多年的幾位師伯、師叔。”
范賢轉過身,朝千峰盡揖手一禮后,正色道:
“那晚,便是這位千師叔,與另六位師伯、師叔,領數百弟子,抱著必死之心,結陣苦戰那兩名宗師境。”
千峰盡微微閉目,仰頭無聲長嘆,作悲憤狀。
好好一個影帝,就這樣被編劇搶了戲,是該悲憤的。
范賢心中暗笑,面上肅穆,繼續道:“此事過后,江湖各名門友幫送來拜帖。
但當時,我門正在全力修復落星鎮,為安置鎮民、重整民生,無暇亦無心,招待八方來客。
不想怠慢諸位前輩長路迢迢、拳拳關愛之心,因此,司空山便將拜會一事推遲到今日。
而那有心之人,正好抓住了這一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恐怕,也是輕信了以訛傳訛的謠言,以為我司空山藏著多少宗師境大能,有一力蓋群雄的通天本領。
便想,借此次百幫聚集司空山之機,以落星鎮遭遇夜襲為突破口,煽動百幫相逼。
最終最深層的目的,便是。
發動,百、幫、大、戰!
無論這場大戰結果如何,江湖自此便將不再安寧。
攪弄風云,真正的意圖,乃是令整個江湖陷入腥風血雨之中。”
隨著范賢的說話,或坐或站的百幫代表們,有交頭接耳私語者,有目露思索之意似是在回憶著什么,亦有一臉錯愕被這個真相震驚到的純吃瓜選手。
眾生百相基本演繹法。
見那婦人原本枯黃的面容,此時已如土色。范賢心知,自己這波推測與大膽猜想,命中了。
并非瞎猜。
百因必有果,萬事皆有原。
“此計原本是極妙的。
再大的潮涌,皆由浪浪相疊而成。
用最不易令人察覺的小伎倆,推動一個又一個小節點,最后形成洶涌之勢。
以小博大,此間布局,不可謂不犀利。”
話到此處,范賢停頓了一秒,自嘲地搖頭輕笑,“我收回方才說你們此番計劃有些愚蠢的說話。
撥云見月,理清一切后,方見真章。
晚輩不得不敬一句,佩服!”
“哼”
那婦人嗤了一聲,香腸唇略略一斜。她眼中的驚詫、不可置信,悉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然。
無視一切的冷然。
就好像,被抓的人并不是她;就好像,下一秒她血灑當場、身首異處,也毫不在乎。
正此時。
噌愣一聲,寒光刺來。
千峰盡一指點在寒芒劍尖,不費吐氣之力,將那長劍定在原處。
又是那位一身錦衣綢袍的苗姓青年。
“又來個心急的。”范賢揶揄道:“這位公子,你這么蠢,你家父母師長知道么?”
“你算個什么東西,敢羞辱本公子。”苗姓青年目露狠色,然心知不敵千峰盡,只得無奈收劍。
這人又道:“司空山可真是勢大欺客,一個小小的門人弟子,就敢跳出來大放厥詞。
還什么攪弄風云、腥風血雨,危言聳聽、妖言惑眾。
這陰謀、那詭計的,裝腔作勢,不就是想撇清嘛。
你們司空山這么不愿說出實情,這么不肯給我們江湖同道一個交待,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捂著什么惡毒心思吶。”
范賢看都沒看此人一眼,而是朝那婦人道:“前輩,認賭服輸。”
婦人冷眼盯著范賢,二人不理周遭諸多門派代表的私語,定定對視了足有十幾個呼吸。
范賢氣息平穩、面帶誠懇,并無半分取笑輕蔑之意。
終究,婦人雙眼垂落,仰頭長出一氣。
“年輕人,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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