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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勇氣與抉擇

  “即便是我沒有了兵權,將鑲紅旗和正紅旗都交給可汗,你覺得他,能對付我嗎?鑲紅、正紅、鑲藍,本就同宗同源,一脈相承,可汗要對付我,首先就得掂量掂量自己。”代善十分確信的說道。

  在努爾哈赤走了之后,代善在建州就成了極其特殊的存在,黃臺吉壓根拿他沒有任何的辦法,所以才會猜忌,才會有疑心,才會有種種失儀的舉動。

  只要后金還需要避諱他代善的名字,必須稱呼其為古英巴圖魯大貝勒,黃臺吉壓根就沒有機會。

  “那為何父親又調動阿敏入城呢?”岳托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但是年輕人,總是覺得兵權在手才可靠,他贊同父親的說法,但是又有自己的主意。

  代善才嘆氣的說道:“一來,我們既然已經失去了奇襲的可能,再不調阿敏入城,阿敏可能會心存疑慮。二來,察罕浩特是塊肥肉,不能我們在前面吃肉,連口湯都不給阿敏。三來,我另有打算,需要保留一部分的兵力,歸化城的戰事可能沒有我預想的那么順利。”

  “啊?歸化城不是戰必勝之,手到擒來嗎?”岳托理解了代善的目的,卻又陷入了另一層的迷茫當中。

  代善望著歸化城的方向,若是歸化城只有卜石兔、囊素臺吉、林丹汗,代善有信心傳檄而定,任何有抵抗之心的人,都只有西逃一條路可以走。

  但是歸化城現在有一個大明巡撫耿如杞,僅僅這個變數,就讓代善感覺到了十足的壓力。

  這么些年行軍打仗,他哪里吃過這種虧,走到半道上糧草被人點了,行軍突襲,先鋒的探馬機會被斬殺了七成,探馬回稟的消息,都是可有可無,通往歸化城的道路,變成了一片迷霧。

  能回營的探馬,多數去的地方,都是不太重要的位置,但凡是涉及到關隘、土堡,都是有去無回。

  這讓代善的心中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他敏銳的感覺到了這次歸化城之戰,可能是他為數不多的敗仗之一。

  他作為三軍主帥,自然不能自墮士氣,他并沒有將自己的擔心說出來。

  戰爭,是所有人類游戲中,對精密度要求最高的一種。

  大范圍有效殺人,是一門只有少數人才能夠掌握的技能。

  而且戰爭的發動和結束,以及戰爭的統領,需要極高的軍事天賦,這是天生的,而代善敏銳的察覺到了耿如杞是一個極有天賦之人。

  此人必然是一個極為難纏的對手。

  “勝負乃兵家之常事,切記不可計較一時之得失,而損害長久之策,你一定要懂這個道理,否則以后要吃大虧,知道嗎?”代善依舊孜孜不倦的教兒子該怎么打仗。

  若是拿不下歸化城,他又如何凱旋?代善早已做好了自己的籌謀。

  而此時的歸化城順義王府之內,耿如杞看著巨大的堪輿圖,對著臺下眾人說道:“諸位,建奴要從察罕浩特大營,急行軍近月余,行軍千余里,至集寧一帶,駐扎在卓資山下,北側是察哈爾部右翼中旗和右翼后旗,南側是察哈爾部右翼前旗,此地易守難攻,乃是駐扎的絕好地方。”

  “此時建奴想出卓資山入歸化城屬地,有兩條路,一條,就是自卓資山至大小平頂山,拿下保安縣,自可兵臨城下。”

  “另外一條,南下至岱海,取涼城縣,繞道塔梁進攻歸化城。”

  林丹汗有些急不可耐的說道:“我判斷他不會南下岱海至涼城,察哈爾部右翼前旗就駐扎在此處,建奴要取的是歸化城,難道要先和右翼打一架嗎?若是如此,右翼中旗和右翼后旗必定支援,建奴被前后夾擊之事,乃是兵家之大忌!”

  林丹汗說的十分有道理,目標是歸化城,察哈爾部的戰斗欲望并不強,代善應該不會多此一舉。

  卜石兔閉著眼睛手里攥著一串佛珠一言不發,他將歸化城所有事物,都交給了耿如杞打理,此時他雖然坐在首位上,但是大家也都當他不存在了。

  囊素臺吉包統皺著眉頭說道:“我認為虎兔墩所言甚是,建奴沒必要刺激右翼三旗,只需要直取平頂山,某以為代善千里行軍,被燒毀了糧草之后,定然不能久戰,必求速戰,我等只需在山道之上,層層設防,代善必鎩羽而歸。”

  耿如杞略微有些嘆息的走到了案牘之前,從楠木盒子里拿出了萬歲的詔書,遞給了眾人看了一圈之后,嘆息的說道:“大明內賊,給了代善五十萬石糧草,足夠代善緩緩圖之。”

  整個順義王府的中廳陷入了死寂之中。

  而一直閉目的卜石兔也睜開了眼,眉頭緊蹙了一下,不過很快的舒展開來。

  卜石兔也好,包統也罷,他們就從來沒有相信過大明王朝,他們相信的只是耿如杞這個人罷了。

  如何才能夠爭取最好的投降條件?用最激烈的手段去抵抗。

  不管是卜石兔還是包統,都沒有這個能力,去率領土默特部去做,只能交給耿如杞去打理。

  包統猛地站了起來,嘴角抽搐狠狠的說道:“國賊也!此賊不誅,天理難容!”

  “那是某的同門師弟。”耿如杞開口說道。

  “啊?”包統后退了一步,驚恐的看著耿如杞。

  郭尚禮自然知道這件事,他只是沒想到耿如杞居然如此堂而皇之的將這種丑事公之于眾,畢竟家丑不可外揚。

  但是他并沒有反對,自入歸化城以來,耿如杞幾乎所有的舉動都有深意,他還年輕,有的時間去學習。

  有隙則明示之,令其讒不得入。

  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處世哲學,任何時候,任何一個集體,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上層越是隱瞞,下層的猜測也就越多,流言蜚語謠言四起,再進行辟謠或者說解釋申明的時候,就會越被動越難堪。

  我是最后一個知道我們家房子塌了的這種感覺,對于士氣,是一種極其殘酷的打擊。

  耿如杞深諳處世之道,眼下歸化城是一個極為松散的聯盟,由大明軍、大明民間武裝力量保商團、土默特部右翼和左翼、以及若即若離的察哈爾左翼可汗林丹汗組成。

  這是一個極為松散的聯盟,受不住一點風吹雨打,也經不起一點的考驗。

  紙是包不住火的,沈棨是他的同門師弟,代善善軍陣,而兵事,攻心為上,代善能夠看不出歸化城最容易被分化的點嗎?

  就以尚虞備用處的種種作為而言,沈棨干的這件破事,就是致使聯盟破裂的關鍵。

  此時的耿如杞大大方方的講出來,反而有什么猜忌,會直接說出來,反而有利于進一步的行動。

  “大明皇帝如何處置此人?他是耿巡撫的同門師弟。”包統依舊沒有坐下,反而是直勾勾的看著耿如杞。

  耿如杞點頭說道:“沈棨凌遲,連坐全家問斬,三族官身削職為民,三代不錄,九族貶為庶人。”

  包統瞪著眼睛,緩緩的坐下,他略微有些呆滯,大明皇帝不僅要殺人,還要誅心。

  三族官身削職為民,三代不錄,九族為庶,比草原上一刀把人砍了更加離譜。

  這也太狠了吧。

  “誒,小王子,坐好,坐好,別摔著。”郭尚禮和包統坐在一起,包統差點沒坐到椅子上,大明有多久沒干株連這種事了?

  連大明人都忘記了剝皮沖草的典故,更遑論關外人聽聞關內人的兇狠了。

  包統這個反應,實屬正常。

  卜石兔再次閉上了眼,開始繼續掐念珠,大明皇帝處罰了,這事有了公斷,而且還啟動了非刑之正,人還沒抓直接判了,也算是交待了。

  大明朝廷和地方的矛盾,卜石兔多少知道一些,大明的臣子給大明皇帝丟人,可是大明皇帝顯然不想丟這個人。

  挺好。

  尹毅,保商團的話事人,這只蒙兀騎卒、漢人步戰的軍團有將近萬人之多,是除了大明右衛軍的第二大軍事力量,對于自家人這種丑事,他只感覺羞憤!

  大明軍舍生忘死!

  大明的明公們在背后干這種破事!

  實在是讓將士們寒心,不過在聽聞處罰如此嚴厲之后,尹毅的臉色,逐漸變動的正常。

  除了巡撫要被凌遲之外,宣府的官場也要進行大洗牌,山西走私至張家口,喀喇沁部運送物資之赤峰,建奴于赤峰交接的貿易線,耿如杞砍掉了第一個環節,而大明皇帝砍掉了第二個環節。

  此役之后,保商團要么編軍,要么就地解散,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尹毅皺著眉頭說道:“我以為,代善會南下岱海,取涼城,至歸化城,此路雖然遠了些,但是代善要是怕和察哈爾右翼起沖突,就不會來到集寧了。”

  這次換成了林丹汗尷尬了,他作為察哈爾的大汗,左翼還聽他的號令,右翼三旗,直接不鳥他,實在是讓林丹汗難堪,本來要拿著沈棨說事的林丹汗,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郭百戶以為呢?”耿如杞又問著郭尚禮。

  郭尚禮思考了良久,才說道:“我若是代善,先取察哈爾右翼三旗,解決后顧之憂,再圖歸化城。”

  耿如杞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言傳身教這么久,郭尚禮終于獨立自考,而且很有見地。

  “你待如何?”耿如杞追問道。

  郭尚禮又思慮了片刻說道:“領精兵五千,后日夜襲建奴集寧大營!”

  “好!”耿如杞用力的拍了拍桌子說道:“諸將,誰愿往?”

  “此議乃是某提議,自然由某前往最為適宜。”郭尚禮立刻高聲說道。在回答上一個問題的時候,郭尚禮已經準備好了這個答案。

  問策,自然要執行,執行自然要有人前往,勝利的果實和失敗的苦果,都由執行之人承擔。

  “好!”

  耿如杞又叫了一聲好,大明從來不缺少忠貞之人,五千精兵沖擊五旗近五萬人的正軍大營,其危險可想而知,郭尚禮不猶豫,這種果敢和勇武,堪稱男兒本色。

  “是不是太過于冒進了一些啊。”林丹汗非常恰當的提出了自己的異議,并且表示可以讓察哈爾右翼試一試阻攔代善的腳步。

  包統聽聞用手捂著自己的臉,卜石兔甚至把手中的念珠的線給掐斷了。

  代善到底會做出何等的選擇?再失去了大量斥候的情況下,代善真的要挑起龜縮防守,不愿意出戰的察哈爾右翼,挑起戰端嗎?

  察哈爾右翼不這么想,他們思慮的是,只要自己當縮頭烏龜,只要自己足夠慫,代善的八旗兵就不會打他們。

  類似于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的自我安慰。

  這也是林丹汗的想法,所以他才會說郭尚禮的提議極其冒進。

  但是林丹汗常年與大明為伍,恰恰忽略了郭尚禮和耿如杞做出如此判斷的根據是:現在的后金汗國,本質上還是一個掠奪性質的匪幫,他們的士氣主要依靠征伐,奪得戰利品進而維持旺盛的士氣,進而摧毀對手。

  而這種軍隊的性質,就決定了他們捏柿子的時候,只會挑軟的捏。

  林大汗和察哈爾右翼三旗,并不認為自己是軟柿子,但是無論是歸化城眾人,還是代善統領的五旗軍,看察哈爾部都是軟柿子,不僅僅是右翼,包括林丹汗率領西進的左翼,都是軟柿子中的軟柿子。

  為了保證旺盛的士氣,代善在對歸化城的戰局判斷趨向不利的情況下,吃掉察哈爾右翼三旗,是一個極好的止損的方案,而且還會得到所有旗主的支持,何樂而不為?

  哪怕是歸化城這個巨大的肥肉沒啃下來,吃掉察哈爾右翼這半拉子瘦肉,也是極其美味的。回到沈陽,對建州人也有所交待。

  “蒙兀人有句古話,是我們先祖傳下來的,虎兔墩,你也姓孛兒只斤,你難不成忘了嗎?草原人的生活是極為艱難的,在困難的時候,捋羊乳為飲,刺橐駝血為食,困乏極甚,也不能忘記勇氣和背叛。”

  “勇氣是長生天賜予我們的唯一財富,若是我們將勇氣都丟掉了,那我們將再也無法在任何草原上放牧,虎兔墩,我對你太失望了。”此時的囊素臺吉眼神里帶著蔑視,神情中帶著一絲憐憫。

  草原上的白毛風一旦刮起來,凍傷死傷不計其數,草原如此惡劣,長生天對他們的眷顧,只有勇氣二字,虎兔墩將唯一的財富都丟掉了,如何在草原上放牧呢?

  就連卜石兔這個大明的順義王,都未忘記祖先的訓誡,哪怕是怕的要死,自己不敢,但是耿如杞敢做,他還是交出了權力,一切由耿如杞打理。

  長期富足的生活,磨滅了他的銳氣,但是道理,他還是懂得,所以他才閉著眼睛當自己不存在。

  “你!”林丹汗氣的白色的胡子都在抖動著,西進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整個左翼四旗都同意了,一場連綿數日的大雪,一場失敗的行軍,兩次勢均力敵的碰撞,阻攔了西進的道路。

  林丹汗到現在都認為是沒有得到長生天青睞,才落得如此下場,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人都是如此,總是喜歡為自己的失敗尋找無數的借口。

  所以包統和卜石兔才為林丹汗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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