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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格

  大明皇帝對于王承恩而言,那就是天,這罪己詔一下,等同于天塌了。

  “朕下份罪己詔,朕就不是大明皇帝了嗎?你起來,多大點事。”朱由檢看著反應過激的王承恩搖了搖頭,反而勸著王承恩。

  真不是什么大事,歷史上的崇禎皇帝,一共前后六次下了六次罪己詔,但是這并不影響崇禎對朝廷的把控,也不影響他是大明的皇帝。

  大明的滅亡,很大程度上,可以用氣數已盡來形容。

  只不過歷史上的崇禎的罪己詔,多數都是事后悔過,朱由檢不同,朱由檢準備事前下罪己詔,然后把問題解決。

  矛盾的激化,會導致風燭殘年的大明,進一步的雪上加霜。

  罪己詔,丟的最多的就是面子,其次是就是統治的穩定性,對于大明而言,統治的穩定性,早就在遼東接連戰敗中,變得極其廉價了。

  穩住邊軍,將欠餉發下,平息嘩營,才是目前的最優解,至于其余的事,朱由檢暫時不作考慮。

  朱由檢沒有理會王承恩的諫言,雖然王承恩是為了他考慮,但是朱由檢的眼里只有大明朝。

  不怕有問題,就怕知錯不改。

  但是范文程這個家伙,是真的狗呀!

  真的是見縫插針,稍微給他點機會,他就興風作浪,朱由檢自以為自己很有容臣之度,但是對待范文程他只有小肚雞腸,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才開心。

  朱由檢準備下罪己詔,應對欠餉嘩營之事的詔命到了司禮監之時,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們,瞬間就站了起來,一窩蜂的跑向了乾清宮,跪在乾清宮前,久久不起。

  大明皇帝下罪己詔,說自己有錯,那天子有錯,臣子們,該當如何?

  唯有以死謝罪了。

  黃立極站在文淵閣看熱鬧,他還以為司禮監干了什么齷齪事,被大明皇帝抓了個正著,端著一盞茶,幸災樂禍的看著乾清宮前,跪著一大片的大紅色宦官服的內侍們,樂呵呵的對他們指指點點。

  “這幫家伙也有今天,說什么大明皇帝的連襟,嘿,真的闖禍了,哪里用萬歲下旨砍他們?他們自己就把腦袋送到了刀下。”黃立極對著旁邊的人笑著說道。

  李國普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宦官和文臣們互相不對付,可以說是針鋒相對,現在司禮監的太監們倒了霉,他們當然高興。

  “要我說就該把這司禮監給取締,這完全不符合大明祖訓之事,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大明朝,世風之下,世風日下呀。”李國普雖然在嘆氣,但是依舊是一臉的笑容。

  “兩位老師父,可別看人家笑話了,司禮監那邊跑到乾清宮跪拜,可不是司禮監闖了禍,是萬歲要下罪己詔,兩位閣老,你們還樂的出來嗎?”施鳳來匆匆的從樓梯上跑了上來,氣喘吁吁的說道。

  從司禮監異動之后,施鳳來就跑去打聽,還以為乾清宮出了什么大事,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整個人都傻了,趕緊回到了文淵閣報信。

  “什么!”黃立極手中的茶盞哐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他這會兒也顧不上一地的茶杯碎片,如同一陣疾風一樣跑向了乾清宮。

  司禮監的那群太監已經搶了先,若是再晚到一些,在外面朝臣到了,他才到,亂葬崗就是他的出路。

  罪己詔呀!

  歷朝歷代,哪次皇帝下罪己詔,都是一片血雨腥風!這代表著朝中的局勢的大變動。

  這算是看熱鬧,看著看著,才知道是自己家的房子塌了。

  這就是為何當初徐光啟任首輔的時候,一臉的不樂意。

  而倪元璐寧愿把自己所有刷到的聲望,全部還回去也不就任這個首輔的原因,一旦出事,首當其沖,而此時大明朝風雨飄搖,不知道什么時候爆顆雷,就燒到了自己的頭上。

  黃立極的反應極為速度,跑的也很快的黃立極,成為了第一個趕到乾清宮的朝臣,他并沒有和司禮監的太監一樣跪在宮門前,而是直接來到了西暖閣。

  “萬歲,萬歲,萬歲,萬萬不可啊,萬歲。”黃立極大老遠就大聲的喊著,引起了朱由檢抬頭皺著眉頭看著黃立極。

  頭一次覺得這個人,這么吵鬧。

  一個文淵閣的次輔,實質上的首輔,居然大喊大叫,這成何體統?

  黃立極得虧不知道大明皇帝的想法,要是知道,他還想問問大明皇帝,這罪己詔一下,這滿朝文武該如何應對?到底是誰,不成體統呀!

  罪己詔呀!

  君辱臣死,萬歲你到底懂不懂呀!

  沒過多久,群臣云集在了乾清宮前,但是除了廷議二十七員之外,其余的朝臣們都只能在宮門前靜候。孫傳庭缺席,他這會在南海子跟軍卒們正玩摔跤,哪里知道朝中大事?

  而朱由檢看著烏央烏央的一群人,略顯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似乎把罪己詔這事想得太簡單了。

  崇禎皇帝下六次罪己詔,次次事出有因,都是釀成了大禍,皇帝下詔,朝臣背鍋,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詔獄的詔獄,每一次都是朝堂的大地震。

  而朱由檢這剛改元,正是萬象更新之時,這罪己詔下的就離譜。

  “問題總歸要解決的,你們說呢?今日你們攔著朕,不讓朕解決這個問題,等到來日,洶涌成災,無數邊軍涌入京師索餉,或者直接投了建奴,你們說,朕到那時再下詔?”朱由檢十分奇怪的坐在御座之上。

  他不準備讓朝臣們背鍋,朝臣們這么群情激奮,沒道理呀!

  王承恩帶著內侍們給二十六臣子挨個準備了凳子,可是都跪在地上,沒人起來。

  “萬歲,臣以項上人頭作保,萬歲所擔憂之事,萬萬不會發生。”孫承宗沒有猶豫,萬歲的罪己詔事出兵部,他孫承宗自然是首當其沖,本身嘩營索餉之事,這些年多有發生,他也沒有太留意,只是囑咐安撫。

  萬歲手里攥著銀子,他也早就打聽清楚了,這筆銀子萬歲是要用在欠餉之上。

  畢自嚴弄到了三司使的職權,大明皇帝首肯,但是也需要六部配合,而這配合之間,自然有臣與臣之間的相處之道,孫承宗配合畢自嚴,畢自嚴當然有什么消息,也會告訴孫承宗。

  孫承宗壓根就沒當回事,他坐鎮薊門,哪里會出現饑兵索餉跑到京師鬧騰的可能?

  朱由檢看著孫承宗,才察覺到自己這話說的有點不太對,以孫承宗的能力,坐鎮薊門,的確是不可能讓饑兵入京。

  他搖頭說道:“也對,孫帝師在薊門,自然萬無一失,可是這饑兵不到京師,不代表這事沒有發生,朕不能知錯而不認錯,也不改錯,這是當時帝師在朕啟蒙之時,告訴朕,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過而不改,是謂過矣。這都是帝師言傳身教,既然是錯了,那自然是要認錯,改錯。”

  朱由檢可是吃過孫承宗的板子的,知錯不改,那可是重重的三下,手要疼上三五日。

  挨打,就要立正,敢作敢當。

  不管是什么原因,朱由檢已經登基半年有余,欠餉始終未能解決,不就是他這個皇帝的原因嗎?

  “這…”孫承宗不知道該怎么奏對了,這話的確是他說的,也是他言傳身教,教給朱由檢的。

  但是當時授課時,可是兩兄弟呢。

  朱由校就能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何曾知錯,認錯,改錯?還不是一錯再錯?

  萬歲,你就不能難得糊涂一次嗎?

  朱由檢將目光看向了袁可立,這是二十六臣中,唯一一個不用跪的人,但是袁可立一臉為難的看著大明皇帝,眼神里都是復雜。

  “萬歲,這欠餉之事,倒不是無解之事。”畢自嚴趕忙大聲的說道:“萬歲,萬萬沒到這個地步,臣定會周轉,盡快…”

  “誒,誒,誒,這里可沒你什么事,朕有銀子給你用,這欠餉按部就班就是。”朱由檢趕忙止住了畢自嚴的話頭,他這個罪己詔的起始動機,其實就是為了保住畢自嚴,真的要找替罪羊,畢自嚴絕對是最好的選擇咧。

  至于其他目的,那都是稍待著。

  不是為了保他,用拉下他大明皇帝的面子嗎?

  畢自嚴心中五味陳雜,最終磕了個頭,站起身來,立到了一邊。

  “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沒有的話,文淵閣草擬,朕朱批,下旨就是。”朱由檢端起了茶盞,抿了口茶,說了半天,他都口干舌燥了。

  春天,干的厲害,尤其是起風之后,更是皮膚皸裂,北方這天氣,就是不太養人。

  要不南巡南直隸?

  “萬歲,不至于吧,這不是件大事,何至于到了罪己詔的地步呢?”袁可立終于問出了自己心里的問題。

  欠餉導致的軍營嘩變,從萬歷十三年起,大明斷過嗎?

  一年少數都是三五起,朝廷發下去,還有可能到不了軍卒的手中,這都多少年的爛賬了,常態化的問題,何至于到罪己詔的地步?

  朱由檢點頭說道:“至于,十分至于。”

  “剛開始嘩營的時候,大家都如同大敵,后來慢慢發現,其實沒什么之后,就開始松懈,大意,對此不聞不問,這次尚虞備用處的建奴奸細們,稍加挑唆,整個邊軍都是人心惶惶,三協裁汰之事,朕已經否了,可是謠言一起,嘩營四起。”

  “袞袞諸公,真的沒什么嗎?看似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是稍微有些火星,就會如同當年的王恭廠那般,轟的一聲,炸得天下都要抖上三抖,諸位,朕覺得至于。”

  “萬一與后金爭鋒之時,謠言再起,軍心動蕩,士氣大跌,介時就是一敗涂地。”

  朱由檢可是在西暖閣發呆了很久之后,才下定了決心下罪己詔,徹底解決這個隱患,大明的皇室、朝堂必須表明一個態度,那就是有問題,一定會糾正,會改正,否則久而久之,終將國之不國。

  “萬歲圣明。”袁可立俯首說道,不再言語,年輕的天子有些意氣風發,一封罪己詔怎么可能根本上解決欠餉的問題?

  但是朱由檢有自己的打算,紫金閣的邸報可是個好東西,朱由檢不僅要發罪己詔,對于欠餉補發之事,也有自己的打算。

  密諭復啟之后,經過半年的時間,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班底,配合欠餉補發的還有密諭的政策,一旦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那朱由檢的屠刀也已經準備好了。

  大明的皇帝都向天下人認錯了,還敢貪墨,那真的純粹找死!

  發動最基層廣大百姓、軍卒們的力量,將這種風氣徹底肅清,就是朱由檢配合罪己詔的政令。

  這是一股大整風的風潮,趁著建奴還未入關之前,把這件事辦踏實了,到時候,真的到了放開手腳做事之時,才不會束手束腳。

  他將自己的想法和朝臣們說了一遍之后,說道:“朕不怕天下仕林非議,廣鄒浩之獄以絕言路,天下震駭,人多自危,仕林是仕林,也只是仕林,他們的筆桿子也就是能罵罵人,百姓和軍卒們都知道朕要做什么就是了。”

  這是朱由檢第一次在股東大會上,表示出董事會重組,要引入最廣大百姓和軍卒入股的想法。

  但是朝臣們此時多數都被罪己詔的事吸引著,一時間也沒有體察出圣意來,只有王承恩眼神越來越明亮,看了一眼袁可立又很快的低下了頭。

  兩個人都懂了萬歲這罪己詔要拉攏的人到底是誰。

  鄒浩是北宋的一位官員,當時北宋權相章惇掌宰執權柄,鄒浩每次上言,都引得章惇反感,章惇就直接把鄒浩下了獄,隨后流放出京,鄒浩也是北宋官場上,第一個因言獲罪之人。

  所以朱由檢才會說一句廣鄒浩之獄。

  至于章惇,朱由檢一直不太明白,如此能臣,北宋列傳之時,為何將其列為奸臣傳之中。

  大明此時要有個章惇,朱由檢夜夜笙歌,酒池肉林,好不快活,哪里還有這么辛苦?

  臟活、累活、苦活,都由他來做,最后還能為大明開疆辟土,豈不美哉?

  章惇搞出的隴右都護府已經將西夏合圍,將大宋的手腳伸向了西域,費盡心思的收復了青塘,解決了戰馬不足之事,而后又打通了河西走廊,意在解決遼國在絲綢之路上做中間商賺差價的問題。

  若不是宋哲宗死的快了些,章惇深陷朝廷帝王更迭的政治旋渦之中,早就把西夏合圍給消滅了。

  哪里還用等到西夏掘了佘老太君、楊門虎將這些大宋西軍軍門的祖墳?

  朱由檢看著自己這二十六個臣子,每一方面都有自己的能力,唯獨缺少了一些權臣那股子味兒。

  做事畏首畏尾,把自己一畝三分地管好之后,絲毫不管別人的田,也就個畢自嚴稍微出點圈,不過也就是個三司使督查稅賦度支罷了。

  其余呢?

  再多,也就沒有了。

  萬事都的大明皇帝親力親為。

  怪臣子嗎?

  其實大明也不是沒有,于謙,張居正,不都是權臣中的權臣?

  最后下場慘淡,這大明的官場自然人人自危,畢自嚴這稍微出圈的行為,那可是下了絕大的決心,把自己埋在西苑之后,才干出來的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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