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你這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看出爺爺畫的是關公,那就對了。”
“嗯?”男孩還是有些不解。
沒有解答孫子的疑惑,老人抱住男孩:“來,小世,和爺爺說說你知道的關公長什么樣。”
男孩看了看天:“嗯...紅臉、長胡子、濃眉大眼......”
男孩每說出一個自己心中的關公形象,老人便會用手指在臉譜上點上兩下。
雖說那臉譜上的線條有別于傳統臉譜繪制方式,但在老人的指點下,男孩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但又說不出來。
看著男孩欲言又止的樣子,老人呵呵笑了兩下,將臉譜送到了男孩手里:“來,這個臉譜就送給你了。”
“真的?”男孩眼中有些驚喜,大喊一聲‘爺爺我出去玩了’便再次沖了出去:“王放,你快來看啊,看我爺爺給我做的面具,好不好看!”
“哎,你飯還沒吃呢!”身后,老人卻是如何也叫不住男孩,只能看著男孩消失在外面。
...
又十年后,一青年帶著燦爛的笑容從巷道外沖了過來:“爺爺,你看我拿到了什么!我加入劇團了!”
屋內,老人依舊帶著一副眼睛,全神貫注的描摹著一張臉譜,聽到外面青年的喊聲,無奈的放下了手中的畫筆。
這些年來,他被毀了的年譜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全被這混小子拿走玩了,他一度懷疑這混小子就是故意的。
但聽到自家孫子加入了劇團,老人眼中還是露出了一絲喜意。
沖進屋內,青年一眼就看到了那擺放整齊的面具畫筆:“爺爺您還在畫這些臉譜呢?外面人說了您這臉譜上不了臺面。”
“你管他上不上得了臺面,你就說他好不好、像不像、美不美。”老人氣呼呼的看著青年,一跺腳:“你小時候可喜歡這臉譜了。”
“那不是小時候嗎。”青年笑了一下:“再說我也沒說您這臉譜畫的不漂亮。我們劇班子里有些個老師都說這臉譜有神,就可惜了沒法帶上臺去給人看。”
“話說爺爺你是從那里學來這臉譜的畫法的,我看外面似乎都沒您這個畫法的臉譜?”
“學來的,從一個村子里學來的。”老人似乎回想到了什么,嘆了口氣后卻不再言語:“行了,知道你不喜歡我這畫臉譜的技藝,你還是安安穩穩的學你的唱戲去吧。”
“哎。”青年點了點頭,伸手將一張票遞了過去:“爺爺,三天后有我的一場戲,你一定要去看啊。”
“知道了知道了。”裝作再次沉浸在臉譜繪制中,老人不耐煩的樣子揮了揮手,待青年走后,卻不由得摩挲起那張門票。
三日后,看著臺上青年投入戲中,老人在下面熱淚盈眶。
又幾年后,青年已經長成了一個大人,多年來的訓練積累讓他在戲劇這一個行當上走得越來越遠,漸漸的,他的名聲不再局限在一個劇班之內,而是向外擴散。
這一年,是他戲劇生涯正式踏向巔峰的一年,卻也是他人生最為黑暗的一年—那個從小伴他到大的老人,不行了。
“咳咳,小世啊...”看著床邊含淚的男人,老人艱難的扯動嘴角,露出了一絲笑:“爺爺不行了,以后,可能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握了握男人的手,老人掙扎著挺起身子:“聽爺爺說,爺爺能看著你長大已經很高興了,所以,不要為爺爺傷心。”
“你以前想知道的事情,爺爺都把他放在了家里的木箱子里。爺爺很高興你能走上你所熱愛的路,爺爺也想看著你繼續走下去。只是....爺爺....做不到了...”
伸出手去最后摸了摸男人的頭,老人含著笑,閉上了眼睛。
“爺爺!”男人淚如雨下,卻再也無法喚醒老人。
幾天后,為老人處理好后事,男人回到老屋,打開了那個以往老人從不讓自己打開的箱子。
箱子內東西不多,除了一張令人難以忘卻的齊天大圣、一些顏料畫筆外,便只有兩本書。
一本上畫著一些老人時常繪制的臉譜,另一本上,則是老人記下的一些事情。
丁卯年十月初四。
一次事故,我的嗓子壞了,我再也唱不了戲了,新的角代替了我。
丁卯年臘月初三。
有人和我說,有個地方興許能治好我的嗓子,我收拾了一下,準備上路。
己巳年四月廿五。
一年多的時間,我終于找到了這個村子。村子里人多為溝姓,因此我稱村子為溝家村,也許是風水的問題,村子里總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
己巳年四月廿六。
我在村外住了一夜,隱約聽到了村子里的動靜,似乎是在舉辦什么活動。次日一早,村子里的人將我接進了村子。
我和村子的村長說出了我的問題,村長搖了搖頭,他說我來的太晚了,嗓子已經治不好了。
我有些失望,但也許是本來就沒有太過期待的緣故,我很快接受了現實。
己巳年四月廿七。
我本來想離開村子,但是村長卻邀請我留下來,等到端午之后再走,我選擇留下來。
******三。
我在村子里住了幾天,不知道為什么,睡的特別安穩,這是我著一兩年來睡的最安穩的日子。
這天,我在村長家看到了一副臉譜。
這臉譜看起來與戲班臉譜有很大差別,既不公整,也不亮眼,大部分都是一些黑色的線條,摸起來冰涼。不過不知道為什么,這臉譜給我留下的印象比我這幾十年來記下臉譜的印象還要深刻。
我問過村長,他說這是村子里代代相傳的手藝,不外傳。
******五。
這天是端午節,但村子里似乎不過這個節日,給我做了一頓午飯后便送我離開了村子。飯很好吃,尤其是鴨子。
己巳年九月十一。
我回了家,放棄戲劇,娶了媳婦,生了個兒子,我給他取名叫張良生。
庚午年九月廿三。
孩子一天天的大了,但每當我看見那些戲角,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在溝家村見到的那張臉譜,我想把他畫出來。
庚午年臘月十九。
我試過了,我畫不出...無論如何,我總是畫不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
辛未年八月初五。
聽說,東北那邊打仗了。
我放棄了繪制映像中那個臉譜的想法,但我依舊忘不掉那些線條,我想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