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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血與火(下)

  葉支城內的排污渠挖得又寬又深,同樣堆滿了積雪。

  駱懷祖和郭敬兩人帶著精銳中的精銳,在頭前蹚出一條通道。張潛與其他弟兄,沿著通道魚貫而行。所有人的腦袋,都在地平面之下,除非巡夜的突騎施士兵,舉著火把,來到排污渠旁,否則,根本無法發現大伙的身影。而天空中呼嘯的寒風,則輕而易舉地就遮住了腳踩積雪發出的聲響。

  大伙沿著排污渠中一路向前,肩膀挨著肩膀,胸口貼著后背。走了足足兩百步,直到徹底遠離了城墻,才用繩索和飛抓套住了排污渠旁的幾棵老榆樹,然后扯著繩索,陸續返回了地面。

  葉支城只有碎葉城五分之一大小,城里邊卻顯得極為空曠。從南到北的主街上,沒有一個人影子。街道兩旁的坊子里,也是一片死寂。

  天黑后不得隨便出門,是娑葛訂下的規矩,敢違背者早就被他殺光了,剩下的人都老老實實地躲在家里熬冬。而滴水成冰的天氣,也讓負責巡夜的部落武士們鼓不起勇氣長時間在外邊挨凍,大部分巡邏,都是純粹地走過場。

  “駱師叔帶路,郭校尉帶領二十名弟兄,負責解決沿途遇到了巡邏兵。能用弩箭和刀子,盡量別用手雷。其他人,跟緊我,去取娑葛性命!”迅速向從排污渠中爬出來的弟兄掃了幾眼,張潛用極低的聲音吩咐。

  “是!”大伙迅速回應,隨即展開行動。沿著空曠的街道,快速前推,直撲葉支城中心處的州衙。沿途沒有遭到任何阻攔,甚至連巡邏隊都沒碰上。有幾只牧羊犬,在坊子里厲聲咆哮,卻遭到了其主人嚴厲訓斥。連日來,敢夜間成群結隊行動的,只有娑葛的鐵桿嫡系。狗主人不想惹火燒身,更不想死得稀里糊涂。

  大伙的腳步越來越快,包括張潛在內,都緊張得心跳如鼓。州衙的輪廓,轉眼間就出現在大伙視線之內。那是整個葉支城內,唯一還大規模亮著燈籠的地方。挑在墻頭各處的“氣死風”燈,將橘黃色的光芒均勻地灑在府衙周圍,照亮大部分死角。東、南、西、北,四座高聳的望樓中,值夜的武士抱著角弓和畫角,昏昏欲睡。

  不進入州衙,根本沒有爬上望樓的可能。所以,張潛果斷放棄了解決掉敵樓中守夜武士的打算,帶領弟兄們加快腳步,直撲葉支城的府衙正門。戰靴跑動的聲音,瞬間響若悶雷。

  “誰?”府衙左側望樓中的值夜武士率先被腳步聲驚動,探出半個身子,用突騎施語厲聲喝問。五把擎張弩同時發射,呼嘯的弩箭,射入此人的身體,直沒及尾。尸體和血漿一道從半空中落下,途中帶落了一盞“氣死風”燈,令臨近的墻角瞬間就是一暗。

  右側的望樓中,也有守夜的突騎施武士被驚動,果斷吹響畫角示警。郭敬帶著弟兄們用弩弓招呼,將號角聲攔腰掐為兩截。下一個瞬間,左右兩側望樓中,同時有羽箭射出,正中任齊和他身邊幾名弟兄的胸口,將套在外袍內的鐵背心,砸得“叮當”作響。

  鑌鐵背心的高超防護力,令望樓中射出來的羽箭毫無建樹。郭敬帶著二十名弟兄,用擎張弩展開壓制,將敢于從望樓中探出身體的突騎施武士,接連射成刺猬。

  “任齊,你帶著五十名弟兄,去封堵后門。順便解決后側的望樓。不要放一個活人逃脫!”既然已經暴露,張潛索性不再隱藏蹤跡。扯開嗓子,高聲分派任務,“師叔,拿火藥炸門。其他人,注意躲避,不要被誤傷!”

  “是!”回答聲響亮而驕傲。任齊帶著五十名弟兄,繞路奔向州衙后側的角門。駱懷祖帶領另外四名弟兄,頂著偶爾落下來的羽箭,撲到府衙大門前,將兩個足足有二十斤的木頭箱子,端端正正擺在了木制的大門下。

  其余弟兄紛紛向大門左右閃避,以免受到爆炸的波及。郭敬則帶著二十名最精銳的唐軍,一邊用擎張弩壓制望樓中的弓箭手,一邊將點燃了的特制油葫蘆,砸向望樓中央。

  油葫蘆破碎,里邊專門提煉過的猛火油,四下飛濺,隨即,藍色的火焰化作一條巨蟒,纏繞著望樓攀援而上。還沒等望樓中的突騎施武士們來得及發出尖叫,府衙門口的導火索被點燃,所有大唐健兒都果斷捂住了耳朵。

  短短五六個彈指過后,“轟隆”一聲,葉支城府衙的正門,連同正門上的建筑物,一道被炸得粉身碎骨。躲在正門后的突騎施武士被炸飛了七八個,剩余的人亂作一團。而早就習慣了爆炸聲音和威力的大唐健兒們,則高舉著兵器跨越廢墟,直奔府衙正堂。

  一伙被驚醒的突騎施武士,從正門兩側的廂房里沖出來,咆哮著舉刀迎戰。駱懷祖拔出量天秤,打爛其中沖得最快那名武士頭目的腦袋。王翰手起刀落,砍翻了第二個。任五和任六各自擋住一名武士,不準他們向張潛靠近。王翰帶著幾名弟兄繞到這兩名武士身后,手起刀落,將他們雙雙大卸八塊。

  一名手持大斧的突騎施小箭突破阻攔,殺到了張潛面前。仗著自己膂力驚人,他將大斧高高地舉起,準備給張潛當頭一擊。然而,張潛手中的橫刀卻搶先一步,從他頸邊急掠而過。

  二人的身影交錯,張潛舉著血淋淋的橫刀繼續快步前行。突騎施小箭手中大斧落地,人像醉鬼一般原地踉蹌,隨即,被涌過來的其他大唐健兒用刀光吞沒。

  第一波沖出來的突騎施武士,轉眼就被大唐健兒砍殺殆盡。健兒們的腳步,也快速沖上了葉支城州衙正堂的臺階。兩大隊突騎施武士從正堂兩側涌出來,卻被駱懷祖和王翰,各自帶著一旅大唐健兒迎頭又給堵了回去,不得寸進。(注:旅,唐代一旅一百人。)

  正堂內,紛亂的冷箭射出,落在張潛等人的胸口處,發出令人煩躁地叮當聲。張潛毫不猶豫地停住腳步,用左手從懷里快速掏出一枚手雷。還沒等他就近找火把點燃手雷上的捻子,十幾顆點紅星,已經從他身后飛進了葉支城州衙的正堂當中。

  葉支城州衙正堂內,爆炸聲此起彼伏。破碎的瓷器、木屑、雜物以及人體碎片,被氣浪推著四下飛濺。有弟兄沖上前,用身體擋住了張潛的胸口,以免自家行軍長史受到爆炸的波及。事實上,除了讓張潛感動之外,這個舉動卻沒起到其他任何作用。黑火藥的有效殺傷范圍不超過五步,而大伙與手雷爆炸點,還隔著墻和門窗。

  “轟隆!”“轟隆!”“轟隆!”…州衙正堂兩側,也有爆炸聲接連響起。倉皇出戰的突騎施武士們被炸得暈頭轉向,而駱懷祖和王翰兩個卻踩著爆炸聲前沖,橫刀左劈右砍,將距離自己三尺之內的目標挨個砍倒。

  兩旅弟兄,跟在二人身后快速向前推進,將其余突騎施武士砍得七零八落。真正被手雷炸死和炸傷的突騎施武士,總計也沒超過十個。但是,在爆炸和巨響的雙重打擊下,所有突騎施武士和將領,卻全都魂飛膽喪。

  一些武士幾乎沒做任何反抗,在呆呆發愣狀態,被大唐健兒砍斷了脖子。更多的武士則忽然尖叫著轉身,落荒而逃。駱懷祖和王翰兩人毫不猶豫,帶領弟兄們追亡逐北,將整座正堂,都交給了張潛和另外五十余名弟兄。

  “郭敬留下,搜索前院。其他人,攻擊前進,拿下后門,然后挨個屋子搜索,不要放過娑葛!”張潛大吼著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弟兄,一手持刀,另外一只手握著原始手雷,快步沖進了州衙正堂。

  這次,再也沒有冷箭阻擋大伙的道路。正堂內,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名被炸翻的突騎施武士。僥幸沒被手雷波及的突騎施武士們,則亂哄哄地從后門逃進院子,狼奔豕突。

  很多武士慌不擇路,一頭扎向了從正堂兩側推進過來的唐軍隊伍。被大唐健兒們迎頭砍倒,血流滿地。剩下的武士則被左右兩側的大唐健兒夾著,撒腿向二堂狂奔。就像一群被獅子盯上的羚羊。

  果斷留下十名弟兄給王之渙,由后者帶領搜索正堂之內,以及所有跟正堂相連房間內的殘敵,張潛繼續帶著另外四十多名弟兄穿過正堂的后門,追入院子內。沿途沒有遭遇如何抵抗,在左右兩側的大唐健兒夾擊下,那些突騎施武士鼓不起任何勇氣還手。偶然發現一兩個躲在樹后或者防火專用大水壇子里的漏網之魚,沒等張潛下令,弟兄們已經沖過去將其亂刃分尸。

  二堂轉眼近在咫尺,百余名被二堂擋住去路的突騎施武士,忽然轉過身,背對著房門,試圖做困獸之斗。而二堂之內,則有人通過窗口,快速向外射出十數支冷箭,以期能阻擋唐軍的腳步。

  駱懷祖停止前進,帶領弟兄們將十多枚手雷投向二堂的窗子和突騎施武士的腳下。王翰則帶領一個旅的弟兄繞過二堂,直奔后院。“轟隆!”“轟隆!”“轟隆!”爆炸聲此起彼伏,葉支城州衙二堂搖搖欲墜。

  背對著房門的突騎施武士們,再度被炸得魂飛膽喪。七八個倒霉蛋當場死去,剩余的幸運兒則大叫著撲向唐軍,手中兵器毫無章法地上下亂揮。駱懷祖帶領大唐健兒,從側前方推過去,干凈利索地將他們沖散,然后分隔開來,挨個砍成肉泥。

  張潛的去路被自己人擋住了,無法繼續向二堂靠近。為了避免互相干擾,他只能先停下腳步,尋找新的進攻方向。就在此時,州衙的二堂門,被人從里邊拉開。十幾名突騎施武士,保護著一個滿頭是血的老家伙,跌跌撞撞沖下臺階。

  “不要放走一個!”駱懷祖大叫著轉身,撲向被突騎施武士全力保護的目標。后者身邊,立刻有人舍命上前,阻擋他的攻擊。一支袖箭悄無聲息地從駱懷祖手腕下飛出,正中阻擋者咽喉。抬腿踢飛此人的尸體,他繼續大步追向被突騎施武士保護的目標,刀光不停閃爍,將膽敢阻擋自己的人挨個砍死。

  十幾名解決了對手的大唐健兒沖過去,擋住了被突騎施老者的退路。老者嘴里發出一聲絕望的大叫,掉轉頭,撲向駱懷祖,試圖拉著對方跟自己同歸于盡。這個大膽的想法,根本沒有任何實現的可能。駱懷祖一記上步斜撩,將他的兵器撩得倒飛而起。隨即,量天秤迅速揮落,“啪”地一聲,將此人的腦袋打了稀爛。

  “大薩滿,大薩滿…”十幾名武士大哭著沖向駱懷祖,試圖跟他拼命。周圍的大唐健兒一擁而上,將他們全部砍翻在地。

  廝殺雖然激烈,結束得卻極為迅速。轉眼間,州衙二堂門前血流成河,突騎施武士的尸體一具挨著一具,從門口的臺階一直連到院墻下。而唐軍的損失卻微乎其微,結實的鎧甲,領先的兵器,嚴密的配合,再加上襲擊的突然性,讓大伙占盡了上風。

  “你帶人搜索二堂,我繼續往里殺!”仿佛忽然意識到自己搶了張潛的活,駱懷祖大咧咧地扭頭喊了一句,隨即帶領麾下健兒,沖過二堂,撲向州衙的后院。知道此人是故意將自己與危險隔開,張潛無奈地笑了笑,帶領身邊的弟兄,沖進二堂內,分頭搜索相連的房間。

  才剛剛跟大伙分開,耳畔忽然聽到一聲呼嘯,張潛本能側身。一張厚重的椅子,貼著他肩膀飛過。緊跟著,桌案下,竄起了三道人影,手中橫刀閃爍,直奔他的脖頸、胸口和大腿。

  更多的刀光,從不同的角落跳起,纏住張潛身邊的親信,讓大伙來不及給他提供任何支援。犧牲了部族的大祭司才換回來這個攻擊機會,二堂內所有突騎施武士都志在必得。

  張潛雙腿交替后退,躲開三名武士的必殺一擊。隨即揮刀下砍,將一名偷襲者握刀的手臂砍成了兩段。一道刀光貼著地面滾來,直奔他的腳腕。他猛地縱身騰空而起,手中橫刀迅速斜掃。

  “當啷!”一把砍向他胸口的彎刀被橫刀掃中,瞬間失去方向。另外一道刀光,貼著他腳底一閃而過。張潛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直接向前猛撲,“砰”地一聲,胸甲結結實實撞上了正對自己的那名突騎施武士的腦袋。

  頸骨斷裂聲清晰可聞,持彎刀的突騎施武士,仰面朝天向后倒下。張潛的身體失去重心,壓在此人的腦袋和肩膀上倒地,背后空門大露。先前用刀攻擊他下盤的那名突騎施武士看到機會,獰笑著舉起刀,砍向他的后脖頸。

  “嗖嗖嗖——”幾支弩箭呼嘯而至,射入此人的后背。周圍的弟兄也紛紛擺脫對手,從各處房間返回,簇擁起張潛快速退向門外。

  解決掉了州衙前院殘存敵軍的郭敬嚇得臉色煞白,嘴巴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驚魂稍定的張潛,則大聲吩咐二堂內的弟兄全部撤出,然后抓起一支火把,狠狠丟進了屋子內。

  得到啟發的弟兄們,從貼身的口袋中取出裝滿了猛火油的葫蘆,撥開塞子,丟進二堂。轉眼間,火光沖天而起,竄遍二堂內每一個房間和每一處角落。七八名躲在二堂內陰暗角落里,試圖尋找機會,再次發動偷襲突騎施武士被火焰逼得無法立足,尖叫著沖出門外。郭敬毫不猶豫帶著弟兄們施放弩箭,將武士們挨個射死在臺階前。

  剛剛帶著弟兄們搜查完正堂內殘敵的王之渙,毫不猶豫轉過身,將火把也丟進了正堂。緊跟著,七八只裝滿了猛火油的葫蘆,被撥開塞子,接連擲入。烈火伴著寒風騰空而起,轉眼間,就將州衙的正堂,也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炬。

  “咯咯咯——”前門兩側的望樓,相繼被燒塌。望樓內的突騎施武士們,尖叫著從半空中跳下,摔得筋斷骨折。

  沒有人為他們的悲慘結局哀嘆,戰斗州衙后院內在各處進行,每一個彈指,都有新的突騎施武士死去。而整個州衙,都被兩棟燃燒的建筑照亮。黑暗處,再也藏不住一個人影。

  張潛與郭敬、王之渙匯合在一起,帶領弟兄們繼續向州衙深處推進。沿途遇到漏網之魚,全都被弟兄們干凈利落的殺死。

  沒有人想過留俘虜一命,唐軍今晚潛入城內的人數太少,沒時間,也沒能力留任何俘虜。而葉支城內,大部分突騎施人,此刻都已經被火光和爆炸聲驚醒。示警的號角接二連三在州衙的后院和附近響起,聲聲急,聲聲令人心煩意亂。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葉支城的敵樓和城墻上,也響起了慌亂的畫角聲。今夜當值突騎施武士們,一個個手端兵器,緊張地撲向城墻垛口后,不知道先去救援州衙,還是先抵御來自城外的進攻。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葉支城外,號角聲宛若虎嘯龍吟。一排排火把伴著號角聲接連亮起,夜幕下,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唐軍,隨時準備給城里的突騎施人致命一擊。

  “莫賀,莫賀小箭,怎么辦,怎么辦啊?!”敵樓附近,突騎施小兵尼克慘白著臉,向頂頭上司請示。

  “莫賀,莫賀,你快拿主意啊!”其余小兵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抱著兵器原地轉圈兒。

  “當然是先去救大汗!”扭頭看了看烈火翻滾的州衙,小箭莫賀回答得斬釘截鐵。隨即,揮舞著兵器,帶頭沖向馬道。然而,一連串悶雷般爆炸,卻讓他迅速停住腳步。遲疑著回頭,他的眉毛擰成了一只疙瘩,“咱們今晚的職責是守城,城外來了大隊的唐軍!上城墻,原地堅守,等待劼其大箭的號令。”

  緊跟在他身后沖下來的突騎施小兵們,也遲疑著停住腳步,東張西望,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惶恐。

  臨近幾支沖下馬道的隊伍,同樣停住腳步,原地觀望。誰也不想再稀里糊涂地去自尋死路。“掌心雷”是碎葉城中那支唐軍的標志,據謠傳,凡是被此雷擊中者,尸體都四分五裂,死狀慘不忍睹。他們不確定,自己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救出自家可汗!

  而即便他們能及時趕過去,從唐軍的打擊下救出娑葛。等待著他們的,恐怕也是死路一條。今晚當值的是他們,唐軍卻神不知鬼不覺翻過了城墻,殺進了娑葛的被窩。娑葛被唐軍殺死,他們還有機會逃過一劫。娑葛如果活下來,他們恐怕個個都難逃死罪!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求救的號角聲,再度于州衙后院響起。隱隱約約,已經帶上了哀求意味。

  距離州衙最近的一座兵營內,幾名大箭帶著麾下的弟兄,緊張地翹首,卻誰都沒有帶頭,去營救娑葛。而一名平素德高望重的老將,則在全副武裝的親信簇擁下,站在軍營門口。蒼老且憔悴的面孔,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他現在趕過去不惜代價營救娑葛,并非毫無希望。然而,唐軍射進城里的箭書上說得明明白白,背叛大唐的是娑葛,下令屠城的也是娑葛。娑葛死,則全部突騎施人都可以向大唐投降。而娑葛不死,所有突騎施人就只能為他陪葬。

  “關緊坊門,今晚誰敢出去,我先殺了他!”距離州衙只有兩百步的一座坊子內,某個白發蒼蒼突騎施長老拎著長矛,擋住家中所有年輕武士的去路。

  突騎施原本由近百個依附于突厥的小部落組成,最近二十年,經過了多次整合,才匯集成了十姓,一統于娑葛的父親烏質勒旗下。每一次整合,都不是依靠嘴巴說服和錢財收買。每一次整合,都充滿了陰謀與死亡,殺戮與背叛。

  今夜的殺戮,不過是以往整合的重復罷了!在見多識廣的長老眼里,娑葛和那個傳說中會法術的唐人將軍,沒任何區別!經歷了這次慘敗,娑葛已經不可能再給突騎施各姓,帶來更多的利益。而投靠那名唐軍將領,卻可以讓各姓突騎施人,獲得一段喘息時間,不至于被西域其他族群撲上來生吞活剝。

  “著火了,著火了!快看,州衙著火了!”一群牧奴站在低矮的窩棚下,望著騰空而起的烈焰,指指點點。他們中間,誰也沒有跑出去救火的欲望,更沒心思去保護十姓可汗娑葛。突騎施的興起,他們是奴隸。突騎施衰亡,他們還是奴隸,不過換一個新主人去伺候。娑葛家著火了,關他們屁事?!

  “轟隆,轟隆,轟隆!”爆炸聲宛若滾雷,打斷號角的哀鳴。

  葉支城州衙,一段被家具堵住的院墻,被裝滿了黑火藥的箱子炸塌。月亮門后,負隅頑抗的突騎施武士們,被爆炸形成的沖擊波,震翻了二十幾個。剩下雙手捂著耳朵,四散奔逃。

  “轟隆!轟隆!轟隆!”州衙后角門處,也傳來幾聲巨響。十幾名試圖從角門逃走的突騎施武士,簇擁著一個女人,掉頭奔回,身上包裹散開,金銀珠寶掉得到處都是。

  “姓張的,出來!不要用法術,有本事跟娑葛決一死戰!”自封的突騎施十姓可汗娑葛走投無路,抬手扯開頭上的女人斗篷,舉起兵器,大叫著在自己面前虛劈。仿佛刀上能冒出光來,將二十步外,被大唐健兒團團護衛著的張潛,砍成兩段一般。

  “就是他,他就是娑葛,沒錯!”

  “就是他,他是娑葛,化成灰我都認得!”

  “娑葛,你也有今天!老天開眼,老天爺,你終于開了眼!”

  跟在張潛身后,幾名在姑墨和凍城入伍,來自不同族群的大唐健兒,齊聲指認。每個人的聲音,都激動得帶上了哭腔。

  “我就是娑葛,沒人敢假冒!姓張的,可否有膽子出來跟我一決雌雄!”娑葛漢語說得極好,立刻接過眾人的話頭,耀武揚威。

  張潛看都沒多看他一眼,輕輕揮手。幾十支弩箭迅速飛至,將此人射成了一支刺猬。駱懷祖追著弩箭狂奔而出,手起刀落,割下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投降,投降!”四周圍,僥幸還沒戰死的突騎施武士們,紛紛丟下武器,雙膝跪地,祈求活命,沒有任何人再多做一絲猶豫。

  “投降,投降!”娑葛的幾個可敦,也紛紛在地上,低頭乞憐。從頭到腳,看不到多少仇恨。(注:可敦,即妃子。)

  突騎施長時間依附于突厥,語言,文化以及各種生活習慣,無不受其影響。突厥人崇拜狼,狼群之中,老狼王被挑戰者殺死,所有成員都自動成為挑戰者的下屬,天經地義!

  “將娑葛和首級和尸體挑在長矛上,用手雷開路。咱們殺出去!”對投降者同樣懶得多看一眼,張潛沉聲吩咐。

  “是!”弟兄們齊聲答應。隨即,任五帶領三名弟兄,用長矛挑起娑葛的尸體。任六帶著三名弟兄,用長矛挑起娑葛的腦袋。州衙的前院,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大伙無法掉頭而回。所以干脆從角門魚貫而出,跟外邊負責封堵角門的任齊等弟兄匯合在一處,準備且戰且退。

  按照張潛事先制定的作戰計劃,這一階段戰斗會非常艱難。所有弟兄,心中都做出了隨時留下來舍命為大部隊斷后的準備。然而,讓大伙驚訝的是,他們竟然沒有遭到任何阻攔。

  包括一大群已經沖到州衙附近的突騎施武士,看到娑葛的尸體和首級之后,立刻潮水般退到了路旁巷子里,再也沒人向大唐健兒發出一根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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