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此言大善!我大唐只管兵強馬壯就好,唱歌跳舞這等事,盡管交給諸夷去做!”任琮聽得熱血澎湃,端起酒盞來一飲而盡。
郭怒卻擔心李其臉上掛不住,趕緊也端起酒杯,笑呵呵地打圓場,“海納百川,海納百川,咱們自己的若是有不如人家的地方,就虛心學習一下。學會了,再超越他們,才顯我大唐上國風范!”
然而,那李其卻根本沒有在乎別人反駁自己,只管拿著酒盞,向周建良發出邀請,”好一個把那可汗、單于的妃子兒女們,全抓到長安來彈曲兒跳舞。此言壯哉!周兄,用昭,我等今日當為此言浮一大白!“
說罷,也不管別人回應不回應,將酒盞舉到嘴邊兒上,鯨吞虹吸。
張潛原本還跟郭怒一樣,擔心那李其被掃了面子之后下不了臺。此刻見到此人氣度恢弘,心中再度對其好感大增。于是笑呵呵地舉起酒盞,與任琮、周建良兩個一道豪飲。
“周兄先前那句話,非但聽起來豪氣,細想起來,還真有幾分道理。”人喝高了往往就話多,即便是逆推到八世紀,也不能例外。張潛這邊剛剛放下酒盞,沒等想好是不是再請周建良切點肉來。對面,李其已經又開始高談闊論,“當年歸義王來大唐后,每逢節慶之日,都帶著妃子兒女為太宗皇帝獻舞。其雖然生得又矮又胖,跳起胡旋舞來,卻堪稱一絕。如今平康坊那邊,最大的一家青樓,還是歸義王的兒孫所開。胡旋舞,依舊是其必備節目,每次都能博得豪客一擲千金。”
“歸義王?可是阿史那咄苾,曾經的頡利可汗?”來到大唐這么久,張潛終于又聽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古人,帶著幾分忐忑笑著追問。
“不是他,還能有誰?”李其將手中剛剛填滿的酒盞,朝張潛舉了舉,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好生自豪,“此人當年也算是一方霸主,曾經趁著我大唐實力單薄,起傾國之兵來犯。逼得文武圣皇帝忍辱負重,跟他簽訂了渭水之盟。然而,短短不過兩年半,就被文武圣皇帝派遣衛公和英公兩人,一戰生擒,全家都給抓到了長安!”(注:文武圣皇帝,是高宗給李世民追加的號。)
聽起來有點兒繞,但張潛依舊勉強能分辨出“文武圣皇帝”這個稱呼,指的是唐太宗李世民。而衛公和英公,說得是李靖和徐世績。于是,就又笑著舉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兒,作為回應。
然而,周建良、郭怒和任琮三個,卻全都聽得熱血澎湃。竟然同時抓起剛剛倒滿的酒杯,再度一飲而盡。
“嗯?!”張潛看得好生奇怪,趁著別人不注意自己,抓起另外一只葫蘆,將面前沒喝光的酒盞直接填滿。
但是,在清冽的酒漿倒入銅盞的剎那,他心中剛剛涌起的那點兒困惑,就一掃而空。
在座眾人當中,周建良看著稍稍老相一些,但肯定不到三十。李其、郭怒和任琮,要么二十出頭,要么未滿二十。這種年紀,放到二十一世紀,也是最容易熱血上頭時候,更何況,此刻距離唐軍蕩平突厥,還不到一百年?
“我只是離得時間遠,感覺不到這份榮耀罷了!”懷著幾分歉意,張潛在心中偷偷嘀咕。隨即,也主動舉杯,向眾人發出邀請,“來,飲勝,為了大唐的榮耀!”
“飲勝!”李其、周建良等人心情激蕩,爭相將酒盞倒滿,然后齊聲響應。
大唐在立國之初,就能蕩平突厥,橫掃西域。高宗時代,更是剪滅了宿敵高句麗,然后兵馬順著天山一路西推,最遠甚至推到了波斯舊地,疆域之闊,是當下的兩倍都不止!
而自從高宗眼疾發作,不得不讓武后臨朝輔政那時起,大唐的疆域就迅速收縮。如今,非但波斯、河中等地盡失,連隴右,云中各地,都時刻處在吐蕃和突厥威脅之下,百姓一日數驚。(河中,指的是阿富汗一代。云中指的是大同一代)
偏偏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又是個“老成持重”的。即位之后,寧可送義女和親,也不愿跟吐蕃開戰。對來自北方的突厥兵馬,更是醉心于防守,輕易不準邊將反擊。
如此無奈的現實,與大唐昔日的輝煌,對比是何等的鮮明?讓人每每提起曾經的榮耀,就肯定免不了要扼腕長嘆。
李其,周建良、郭怒,任琮四個,祖輩都做過武將。聊著聊著,話題就從過去轉向了現在。當周建良說起,張仁愿夏天時幾度試圖出兵渡過黃河,給突厥致命一擊,皆被兵部尚書宗楚客等人以“國庫空虛,不宜興兵”等理由所阻,大伙氣得直拍桌案。如果不是礙著軍器監跟皇宮只有一墻之隔,簡直恨不得開口問候宗楚客的老娘。
而轉頭說起,朔方軍在勝州眠沙臥雪,鎧甲,兵器,糧草,被褥樣樣都缺,將士們卻依舊舍命阻擋突厥渡河,大伙對宗楚客等人的恨意,就又變成了對勇士的尊敬。結果,也不知道誰趁著酒勁兒提議,干脆合伙鼓搗個商行,想方設法為朔方軍略盡綿薄,竟然得到了所有人一致響應。
于是乎,四個唐代憤青,再加上張潛這個二十一世紀穿越者,干脆推開盤子和酒盞,開始謀劃起了商行的具體細節。反正大伙當中,官職最高的不過是個五品,跟朔方軍走得再近,也不至于被栽上一個拉攏邊將,圖謀不軌的罪名。
有了事情干,時間就過得飛快。當初步方略達成,又約好了改日去阿史那家開的慕天樓快活,周建良和李其兩個終于各自心滿意足地告辭而去。而此刻,外邊天色早已經擦了黑。
張潛這才終于緩過一口氣兒來,連忙叫手下人入內幫忙收拾殘羹冷炙,同時將外套由官服換成皮裘,準備打道回府。
“今天去師兄莊子上住吧,大伙一起坐我的馬車,我的車寬敞,里邊還有暖爐!”那郭怒卻喝得仍然不覺得盡興,醉醺醺地替張潛向任琮發出邀請,“自從師兄做了少監,咱們三個也好久沒一起用過飯了。剛好回去后,還能一起吃頓宵夜!”
“不想回你自己家,你就明說。我升任少監,總共才幾天?”張潛立刻翻了翻眼皮,笑著數落。然而,卻終究不忍心拒絕,任由對方把自己和任琮拉上了馬車。
郭怒原本就是個喜歡擺闊的紈绔子弟,最近不但做了官兒,又從六神商行內有了額外進項,當然用度就更為豪奢。同樣是出行用的馬車,竟然用了兩匹純紅色的挽馬。車廂也是用雕花鎏金,極盡奢華之能事。
如果不是耐著官職低,也沒有爵位,張潛很是懷疑,自家這位二師弟,敢把車廂直接裹上一層金箔。那樣的話,馬車的造價比起二十一世紀的三股叉兒,恐怕也不遜多讓了。
然而,郭怒請他和任琮一起回家,卻不是為了向他們炫耀自己的車駕。當馬車剛剛駛出了長安城門,此人就立刻收起了全身上下的醉意,對著張潛鄭重拱手:“師兄,今天做師弟的越俎代庖,還請師兄見諒。那個李奉御,當時我怕你應付不來。我很懷疑,他出身于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