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貍,還真是一點兒因果都不想沾!”張潛迅速猜到了楊綝對自己的期待,可能僅限于“有棗沒棗打兩桿子”的范圍,或者,遠不像自己先前想得那么高,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嘀咕。
正失望間,御書案后,卻已經傳來的李顯的吩咐聲,“張卿,盧侍郎質疑風車和機井的造價,非我大唐百姓所能承受。朕和蕭仆射對此都不甚了了。將作監那邊,恐怕一時半會兒也難以估算清楚。這兩件利器,具體造價幾何,張卿可愿意當眾為朕解惑?”
“圣上,微臣愿意!”既然有送上門來的表現機會,張潛當然不會往外推。笑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朗聲說明,“這兩件利器,最初造價的確極其高昂。微臣為了驗證其功效,曾經特地在自家莊子里做了一整套。總計耗費,大概是四百吊開元通寶!”
“嘶——”紫宸殿內,倒吸冷氣之聲響成了一片。除了右仆射蕭至忠之外,幾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都對那沙崇義涌起了幾分同情。
四百吊的造價,的確是百戶人家十年的積蓄,甚至有可能還不夠。而按照這個造價,除非皇帝傾國庫所有去支持,否則,放眼大唐,能用得起風車和機井組合的,恐怕都不會超過一萬家。
張潛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待那個專門與自己為難的四品官員借題發揮,就笑著快速補充,“微臣發現此物造價高昂,我大唐百姓很難用得起。就發誓要努力改進其工藝,降低其造價。在軍器監和將作監一眾同僚的齊心協力之下,在兩位監正的極力支持下,如今,這兩件利器加起來,造價已經不足五十吊,并且,如果朝廷準備大量制造,微臣還有辦法,將其造價再壓縮一半兒!”
“啊,那豈不是二十五吊就夠了!”
“二十五吊,便宜!我家回頭就造一對兒!”
“造?想得美!怪不得圣上專門點了都水監的人前來追朝,這東西,肯定得先由著都水監用啊!”
“欽天監也有人在,這回,他們不用終日再像烏鴉般叫喚了!”
“便宜了軍器監和將作監的監正了,張主簿好會做人!”
“陛下圣明!”
“陛下洪福!”
仿佛冷水濺入了油鍋,紫宸殿內,議論聲,歡呼聲,瞬間響成了一片。
再看那御書案后的李顯,也喜歡得滿面紅光,恨不得沖下來,將張潛抱在懷里轉上三圈兒。
太苦了,他這個皇帝太苦了!自從第二次登基以來,水患就沒斷過。長安城周圍的膏腴之地,都因為水患而日漸荒蕪。有人為此,多次議論說他不配做皇帝,他知道了,也只能忍氣吞聲!(注:這是史實,李顯第二次做皇帝的時候,水患,還有沙塵暴,日全食,接踵而至。倒霉透了。)
而從今以后,誰再敢偷偷說他德不配位,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命令有司將此人捉拿歸案,然后將此人綁在風車下,活活羞死。
“豎子,君前自古無戲言!”一片開心的議論和歡呼聲中,吏部侍郎盧征明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比用刀片而摩擦琉璃還要刺耳。
“張某可當場演示此法,只要你能看得懂!”正愁在沒有PPT的情況下,無法長時間吸引客戶的注意力。張潛趕緊抓住盧征明主動遞過來的機會,高聲宣布。、
大規模流水線作業的效率,可不是手工作坊零敲碎打能比的。這個結論,在后世已經被無數次驗證,拿到大唐,也一樣適用!
張潛在軍器監和將作監找人幫忙之時,就曾經無數次想把這種工作方法拿出來推廣,只是礙于自己人微言輕,且初來乍到。
沒想到,竟然有人如此貼心,在他瞌睡的時候,直接送了枕頭過來!
“圣上,微臣才疏學淺,肯請圣上召見將作監的監正和大匠,一起來核驗張主簿的話有幾分為真。”那吏部侍郎盧征明,怎么可能知道大規模流水線作業的概念?還以為張潛是為了騙取封賞故意吹牛,稍作猶豫之后,硬著頭皮向李顯提議。
“不必勞煩將作監了,蕭某應該能看得懂。”沒等李顯做出決定,右仆射蕭至忠已經接過了盧征明的話頭,從錦凳上長身而起。“圣上,張主簿前面的話,句句屬實。早在畢構來找臣之前,臣就曾經派人去張主簿的莊子上,看過他家的風車和水車,并估算過造價幾何?臣拿到畢構送來的圖卷和模型后,也找工匠大致估算了一下新的價格,的確能壓縮到五十吊之內。”
“微臣司天監主薄姜自用,愿意助蕭仆射一臂之力!”一名受召參加追朝的八品技術官員,眼珠快速轉了轉,主動起身請纓,
“微臣都水監主薄吳秋,粗通算術,也愿意助蕭仆射,一道為張主簿做個見證!”另外一名先前跟張潛一起侯朝的技術官員,也笑呵呵地走出了隊列。
“微臣工部主事胡楠,略通制器…”
“微臣算學博士王俊,愿意…”
看到有人帶頭,今天受召來參加追朝的八、九品技術官僚們,陸續站出來一大片。唯恐動作慢了,錯過讓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記住自己名姓的機會。
也不是大伙不給吏部侍郎盧征明面子,而是這廝今晚做得實在太過分。
大伙兒除了一年兩次大朝之外,難得見到皇帝一面。而大朝之時,因為品級太低,也得站在含元殿外的臺階之下,距離皇帝至少是八丈之外。所以,今天受召參加追朝,激動之余,都憋足了勁兒要有所表現。
而現在,眼看著追朝都進行了一個多時辰,你盧大侍郎,為了阻礙張主簿升遷,竟糾纏起來沒完了,還慫恿皇帝再去將作監調集新的人手。等把人找齊了,也就半夜了,你盧大侍郎倒是痛快了,大伙兒哪還有機會在皇帝心中留下名姓?!
更何況,那畢構是什么人啊?此老這輩子就沒說過謊!他肯站出來給張主簿背書,風車和機井肯定就差不了。而蕭仆射,明顯打定了主意,要借助敬獻風車和機井之功,將畢構從貶謫路上追回來。你盧征明跟畢構無冤無仇,為何非要壞別人前程?!
“你們,你們…”見一下子站出這么多人來,要幫右仆射蕭至忠驗證張潛所言真偽,吏部侍郎盧征明終于意識到了,自己今天非但阻擋不了張潛的前程,反而要成為對方向上爬的墊腳石了,直窘得滿臉通紅,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
“既然諸卿都有助右仆射一臂之力的心思,朕當然樂見其成!”正窘得恨不得將先前的話吞回去之際,卻聽見皇帝李顯,興奮地以手拍案,“來人,取紙筆來,朕要親眼見證,張卿如何一展絕技!”
酒徒注:關于李顯,此人身體和精神狀態都極差。史書上甚至記載有他跟臣子說話,忽然忘記了言語的毛病。他在位期間,唯一的政績,恐怕就是給開國功臣們平反了。所以千萬別拿他跟歷史上的雄主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