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西,我是扒你家房子了,還是偷你孫女了,你竟然如此坑我?!”看到那老侍中楊綝擺出了一幅吃定了自己的模樣,張潛真恨不得一拳砸將過去,將此老砸個滿臉開花。
然而,想想對方的偌大年紀和此刻的身體狀態,再想想打死一個副國級干部在大唐會面臨的懲罰。他只能強裝出一幅鎮定模樣,笑著補充:“侍中請明察,下官剛才并非危言聳聽。您老看這異獸,皮上的毛那么短,根本不抗寒。而它的脖子又那么長,輕易低不下來。所以,下官以為,它平素吃的肯定是高處的樹葉兒或者水果。長安富庶,冬天時卻白雪紛飛,連根青草都找不到,怎么可能有水果長在樹上?所以,此獸必然生在極為溫暖之地,根本無法適應中原的氣候。”
“嗯,原來如此!”侍中楊綝裝作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連連點頭,“怪不得好好的一對異獸,沒等抵達長安,就在路上死掉了一只,原來是凍死的。可憐那負責運送異獸的官員,根本解釋不清楚其中緣由,非但平白為此挨了一頓板子,還被上司下令直接剝奪了官職,趕回了老家!”
說著話,又笑呵呵地看向張潛,仿佛在無聲地發出威脅。
“那負責運送異獸的官員,著實是被冤枉了!”張潛被他看得心里發毛,只好硬著頭皮回應,“此獸勉強養在溫泉附近,也會疾病接踵而生。若想留它一條性命,恐怕最好還是送它去南方。好歹那邊暖和一些,冬天也不乏樹葉和水果給它吃。”
說罷,借著給異獸喂食的由頭,故意不再看老侍中楊綝那陰險的笑臉。免得自己一不小心沒忍住,給老東西迎頭來上一組擺拳。
“張主簿此言甚有道理,久聞廣州都督府四季如春,且多產奇花異果。將此獸放到那邊去,應該才是最佳選擇。”李奉御終于察覺到,楊綝剛才的話語,好像每一句,都暗藏玄機,趕緊笑呵呵地又在旁邊替張潛幫腔。
“末將也聽說,南方酷熱。想必正適合這異獸快活!”周建良是個武夫,觀察沒那么仔細,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實話實說。
那侍中楊綝聽了,既不生氣,也不出言反駁。只管手捋白須,繼續笑呵呵地點頭:“嗯,這倒是個好主意。放它去它該去的地方,免得不小心養死了,給大唐帶來晦氣。”
“啊?”李奉御和周建良兩人,俱被楊綝的話語給嚇了一跳,不敢再給對方胡亂歪曲自己話語的機會,雙雙果斷閉嘴。
那楊綝隨手一招就讓二人變成了啞巴,臉上好生得意。將目光轉向專心喂養異獸的張潛,繼續笑呵呵地咬住不放,“說起南方,老夫卻又有一事不解。姑蘇、余杭等地,已經是四季如春。而嶺南諸州,更是酷熱難當。為何那些地方,從未見過此異獸出現?張主簿博學,可否為老夫解惑?”
說罷,竟然不顧自己已經七十五歲的年紀,鄭重躬身下去,向張潛長揖求教。
“別,別,您老別這樣,千萬別這樣!”張潛再警惕,也不敢讓一個七八十歲的副國級,對自己行如此鄭重的大禮。慌忙將喂食的托盤丟給李奉御的下手,轉身回拜,“您老言重了,這事兒其實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嶺南雖然熱,可世上卻還有比嶺南更熱的地方。”
“比嶺南更熱,那就是大海之南了!原來,用昭當初說得萬里之外,是這個意思。”侍中楊綝立刻收起了長揖,用手扯著張潛的衣袖,刨根究底。“其家鄉究竟在何處?還望用昭莫嫌老夫愚鈍,為老夫解此疑惑!”
“用昭真的知道此獸的來歷?”那李奉御,終于明白了侍中楊綝,為何死咬著張潛不放了。瞪圓了眼睛,將信將疑。
他今年二十出頭,在同齡人里邊,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見識廣博者。而張潛看長相,年齡跟他差不多大,怎么可能對萬里之外的物產,都了如指掌?
除非,除非傳說中的“墨家子弟入世”,真的不是為了走“終南捷徑”,而專門編造出來的故事。或者,或者眼前這張主簿的學問,的確另有高明傳承。
“怪不得用昭一開始,就知道拿水果吸引這異獸注意力,并且安撫其怒火!”周建良的反應慢了半拍,但是通過楊綝和李奉御兩個人的話,也隱約猜到了真相,同樣驚詫地無法合攏嘴巴。
不是他和李其兩個少見多怪,要知道,這年頭,連杭州都沒大舉開發,嶺南更是煙瘴之地,除了治所廣州之外,官員們只有被貶謫,才不得不前去走一遭。并且很多人只要去了,就再也沒命活著返回故鄉。
所以,哪怕是讀書人和仗劍四處行走的游俠兒,對嶺南的了解,都非常有限。更何況,比嶺南還南的地方,甚至距離長安萬里之外的所在?
“侍中言重了,此事其實侍中只要派人,去問問異獸的最初出現之地是何處。并且看看那里是不是臨海并且有異國商販乘船前來交易,就清楚了!”被老狐貍和一雙“豬隊友”聯手逼得沒了退路,張潛只好實話實說,“先前張某聽到有人提起昆侖奴,如果張某所料沒錯,那昆侖奴一定是皮膚漆黑,聽不懂幾句唐言,卻老實異常。他和此獸,應該來自同一個地方。其故鄉,距離長安,恐怕一萬里都不止了!唉——”
想到那昆侖奴,竟然被長頸鹿活活給踢死了。而眼前這長頸鹿,即便送到廣州去,恐怕很快也會因為水土不服而死,張潛忍不住又低聲嘆氣。
那侍中楊綝聽了,卻頓時笑得比偷雞得手的狐貍還要開心。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繼續乘勝追擊,“既然用昭知道此獸的故鄉在哪,那此獸究竟是不是祥瑞,用昭可否直言相告?”
“老東西,你就逮著我一個人坑吧,我是偷你錢包了,還是拐你孫女了?”知道自己今天肯定逃不過去,張潛肚子里偷偷罵了一句,認命地搖頭,“看您老怎么說了。此獸,您說他是祥瑞,他就是祥瑞。說它不是,它就不是。都行!”
“此話怎講?”見張潛被自己逼到了墻角里,居然還在努力想辦法自保。侍中楊綝大覺有趣,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繼續刨根究底。
“此獸在它故鄉,比兔子都多,當然算不得什么瑞獸!”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衣袖,從老家伙的手指中掙脫出來,張潛先退后半步,跟此人拉開距離,然后才無可奈何地給出答案,“但是,能從萬里之外,被人運到大唐來,敬獻給圣上,足見我大唐之盛,之威,天下無雙。所以,張某今天當為圣上賀,為我大唐萬民賀!”
說罷,也不看侍中楊綝和李奉御、周別將三人瞠目結舌模樣,只管站直身體,沖著紫宸殿方向拱手。“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
“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奉御李其年紀最輕,反應也最快。第一個從震驚中回過神,果斷學起張潛的模樣,朝著紫宸殿方向拱手。
“愿,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周建良和李其的下屬們,也迅速回過神來,爭先恐后向紫宸殿方向拱手,仿佛大唐皇帝李顯就在不遠處看著大伙兒一般,要多認真有多認真。
“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沒想到最后關頭,張潛竟然從自己精心設下的語言陷阱里一躍而出。老狐貍楊綝楞了好一陣,才終于接受了現實。也跟著滿臉堆笑,朝紫宸殿方向輕輕作揖。
“老狐貍,這回你滿意了吧!是不是祥瑞,你們自己決定!”終于讓老家伙也吃了自己一道癟,張潛心中好生得意。“大不了,老子就去做那個什么牧監的副監。馬倌兒怎么了,馬倌兒也是國家干部!想當年,孫悟空還當過弼馬溫呢…”
他已經做好的準備,迎接侍中楊綝惱羞成怒后的報復,然而,對方沖著紫宸殿拱過手之后,卻又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用昭果然見識廣博,遠勝老夫當年十倍。可惜,老夫的小孫女,夏天時被圣上抬舉,作為金城公主的媵,一起許給吐蕃贊普了。唉,否則,老夫真的想問用昭一聲,愿意不愿意成為老夫的晚輩,唉——”
嘆息聲雖然不高,卻宛若晴天霹靂,砸得張潛眼前金星亂冒,全憑著身體強壯,才沒有當場失態,被周圍的人看出端倪。